正文 第一章 屠龍工巧竟何成

這是一座院子,非常不起眼的小院子。

它座落在京城雜亂的衚衕里,沒有絲毫顯眼之處。它的周圍,是一個個幾乎相同的院子,與一條條幾乎相同的衚衕,它散落在其中,就彷彿一滴水落在一杯水中,就算有人走過它,也絕不會多看它一眼。

它與它的鄰院里,住著形形色色的人群,有的是進京趕考的舉子,有的是盤桓京城的商賈,有的是本地土著,有的是雜耍賣藝的。他們組成了京城閑散而凌亂的黎明,正午與黃昏,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常。

舉子從湖南來,商賈是福建的,本地土著住了十七八代了,雜耍賣藝的一直困窘不堪地租住著一個小小的院落。

每個人都有根,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每個人都可以一直往上追溯,從三十四十歲,追溯到十七八,再追溯到孩童時期,他們可以走南闖北,足跡遍及整個中華,但,依舊有脈絡可以清楚地追溯出來。

如果有足夠仔細的線索,便可以追溯出,這些院子,在二十年前,全都屬於同一個人:

吳越王。

現在,它們仍然屬於他,不過,在名義上,卻已經變成舉人、商賈、土著、雜耍的了。

只有最中心的那座最不起眼的院子,卻依舊只屬於吳越王。

他只來這裡一次。

因為這裡,最為隱蔽。舉人、商賈、土著、雜耍顯然都是吳越王早就安插好的人,他們是吳越王的眼、耳,一旦吳越王進入這座院落,周圍一里之內,便變成了禁區。他們會費盡各種辦法,阻止任何人進入其中。必要的時候,不惜——殺。

這樣辛苦經營的地方,吳越王只會來一次。然後,這座院落就被荒廢,再也不用了。吳越王要的是絕對的安全,絕沒人能察覺,絕沒人能發現。

因為,他會見的,是江湖中人。

曇宗大師看著周圍,他非常滿意,他再也想不出來,天下還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隱秘。京城這樣的院落怕不有幾萬家,誰能夠一一查過來?何況,院落外面還分布著那麼多人,舉人,商賈,土著,雜耍,顯然都是吳越王精心訓練出來的高手,一有風吹草動,他們必將執行最精確而迅速的狙殺。

這樣的地方,安全性更在少林寺與吳越王府之上。

曇宗大師輕輕點著頭。必須要這樣的地方,才能談那件事。

那件足以讓整個武林震驚的大事。

他斟酌著字眼,卻又迫不及待地開口道:

「你要殺卓王孫?」

吳越王把玩著手中的杯子,那是一隻晶瑩通透的琥珀杯,杯里裝滿了血紅色的酒液。他身著一襲輕袍,斜斜倚在太師椅上,看上去悠閑無比。

「不錯,只要卓王孫一除,當世再無人是我敵手。」

他頓了頓,微笑看著曇宗大師:「那時大師便可安享榮華富貴。」

曇宗大師雙手合十,悲憫道:「什麼榮華富貴,與我出家人無緣。」

吳越王淡淡一笑,道:

「那麼少林寺呢?少林寺總與大師有緣吧?大師若助我成功,我必將助少林寺成為天下第一大派。大師總該明白,無論卓王孫還是楊逸之,都不會對少林寺有特別的興趣的。」

曇宗大師長長的白眉軒了軒,吳越王的話,無疑打動了他心底僅存的慾望。他一生的願望,就是看著少林寺重為正道盟主,天下景從。不錯,無論楊逸之還是卓王孫都不可能幫他實現這個願望,而面前的吳越王……

殺卓王孫么?

那又怎樣?華音閣不買正道之帳,早就成了半個敵人。殺了他又怎樣?

曇宗大師沉吟片刻,只覺這個交易於自己沒有絲毫壞處,正想答應,忽然,一個念頭冒了出來,他忍不住脫口道:

「楊盟主呢?他絕不會允許我等做這種事的!」

殺卓王孫何等輕易?那必將是場腥風血雨!

哪知吳越王淡淡一笑,道:「楊盟主?不必擔心他。或許終老禪師之一生,都不會在中原再看到他了。」

曇宗大師身軀一震,看著吳越王臉上莫測高深的微笑,他不由得暗自慶幸,方才沒有選擇與他為敵!

楊逸之的修為有多高,曇宗大師自然非常清楚。就算是卓王孫,也未必能夠擒殺他。吳越王的話外之意,顯然是已讓楊逸之絕跡中原,這怎不令他矍然而驚?

曇宗大師是個謹慎的人,他再度沉吟道:「卓王孫是何等樣人?王爺想必不會輕視他。單憑少林寺與吳越王府聯手,恐怕未必能殺得了他。」

他看了吳越王一眼。當日嵩山大會上,吳越王敗在卓王孫劍底,那是世人皆知的事實。天下豪傑都怕了卓王孫,固然是由於華音閣的百年根基。

但,更是因為卓王孫的春水劍法,天下無敵。

江湖之上,強者為王。卓王孫的武功高出他們太多,不要殺他不成,反被其禍。曇宗大師的顧忌,也是合理的。

吳越王淡淡一笑,道:「大師所言甚是。只是我們還有幫手。」

他輕輕擊了擊掌。裡屋的門掀開,走出幾個人來。

當先一人是個番僧,上身赤裸,肌膚漆黑,猶如精鐵。他雙目緊閉,單掌合十,置於胸前,滿臉悲苦。吳越王見了他,卻比見了曇宗大師還要恭敬,起身迎接,介紹道:「這位是摩珂尊者,人稱域外第一高僧。」

摩珂尊者的名號曇宗大師並沒有聽過,域外第一高僧這個頭銜,卻讓他有些不舒服。

吳越王察言觀色,知道他的想法,接著介紹道:「十幾年前一葦渡江來到中原的遮羅耶拿高僧,便是尊者的師弟。」

提起遮羅耶拿的名號,曇宗大師不由得聳然動容。當年洞庭大會,遮羅耶拿問道中原,幾乎殺得大會上血流成河。若不是楊逸之橫劍苦鬥,只怕正道精英,會全都一戰消亡。

摩珂尊者是遮羅耶拿的師兄,想必修為更高。得此大助,曇宗大師不由得信心大增。

第二個人乃是個老頭,但生得相貌極為古雅,身上一塵不染,手中提著一枝梅花,飄飄然宛如遺世神仙一般。

吳越王還未介紹,那老者淡淡道:「沈雲,你不認識我了么?」

曇宗大師大驚。沈雲乃是他俗世的名號,他於十三歲便出家,當世絕少有人知道他的俗名!他仔細地盯著老人,突然,翻身倒地,跪拜道:「老神仙!您終於肯履凡世了!」

老人一笑,道:「起來吧。」

曇宗大師歡喜地站了起來,道:「此間事了,請老神仙務必到少林寺盤桓些時,好讓晚輩稍盡些心。」

老人輕輕搖頭,道:「我來,是了些昔日因緣。不能在紅塵太久。」

說完,他長長的壽眉垂下,再也不看曇宗大師一眼。曇宗大師不敢驚動他,目光轉向吳越王。

吳越王笑容不變,轉向第三個人。

第三個人是個苗人,他身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銀器,混合著七彩艷麗的絲綢,極為鮮艷奪目。但他的臉卻極丑,丑得讓人無法看第二眼。臉上的皮膚呈現一種妖異的顏色,似乎在不停地蠕動著,以曇宗大師之定力,都不由得覺得有些噁心。

吳越王笑道:「這位乃是五雲峒主谷青玕,兩位可要多多親近才是。」

谷青玕舉手,冷冷道:「大師。」

曇宗大師心中說不出的不舒服,也舉手還了一禮,急忙退開。

吳越王笑道:「谷峒主是來拿回一些本屬於他的東西的。」

谷青玕嘶啞著聲音道:「七禪蠱。」

曇宗大師臉色立即一沉。七禪蠱之大名,幾乎已震驚當世。傳言七禪蠱乃幻中之蠱,萬蠱之王。七禪蠱在手,無論多高的高手都必將死於非命。當年落地秀才邱度得七禪蠱之助,鬧得江湖一片腥風血雨,辛鐵石不過依仗了七禪蠱中的幾隻,便幾乎戰勝了第一高手、當時的華音閣主於長空。

難道,七禪蠱竟落到卓王孫手中了么?

這位谷青玕明知道卓王孫有七禪蠱在手,又是當今第一高手,竟然還敢前來挑戰,莫非苗人神魔洞中,令藏了比七禪蠱還要厲害的妖物?

曇宗大師忍不住又後退了一步,不敢跟他站的太近。

走出的人中,還剩最後一個。他全身都籠在一件黑袍之中,面目什麼的全都看不清楚。曇宗大師望向他的時候,黑袍緩緩抬起,一隻瘦如柴幾乎如枯骨一般的手伸出,伴隨著一絲尖銳之極的聲音:「王同。」

曇宗大師呆了呆。這個名字太普通了,絕不應該屬於這個鬼魅一般的人才是。他盯了那人一眼,黑袍下紋絲不動,只有那隻手伸出,似乎等待著他的答禮。曇宗大師雙手合十,躬身行禮,猛然,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他驟然一驚,急忙後退,突然,面前一陣白茫茫的,那道寒氣竟然在空中凝結成形,宛如一柄利劍一般,向他猛刺下來!曇宗大師退無可退,只好運起佛門氣功,一聲大喝,向那柄寒劍上擊去。那柄寒劍,卻在這一瞬間消弭於無形。

黑袍王同尖聲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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