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畫戟雕戈白日寒

突然,一個冷森的聲音道:「慢!」

楊逸之並沒有停下,天下已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再顧忌。

一道赤紅的光芒凌空疾轉,落在他的身上。這道光華來的是如此之快,竟讓傷重的楊逸之無從閃躲。赤芒飆轉,化作一道妖異的長虹,旋繞在楊逸之的身周,連斬七下。

楊逸之忽然覺得一陣輕鬆,這道赤芒斬的並不是他,而是由三千甲兵與吳越王聯合而產生的陣雲殺氣。

一芒七斬,殺氣盡空。

桃花碎飛,卻因殺氣的消失而變得溫暖。楊逸之那禁忌的最後一招竟然無法施展。因為這拚命的招數,必然是在窮途末路之時才能施展,此時沒有外力的壓迫,已去了施展的必要。

赤芒一斷殺氣之後,連環抽動,緩緩縮進了一片黑衣之中。一雙同樣妖異赤紅的瞳仁自黑衣中閃出,盯著楊逸之。

孟天成?

楊逸之眉頭皺起來了,他輕輕嘆息一聲。顯然,自上次一見之後,孟天成的武功已然大進,那自然是拜自己那驚神一劍所賜。此時,當是他討回來的時候了。

楊逸之淡淡一笑,心中清明空闊,不縈一物。生死榮辱,在末劫來臨的那一瞬間,竟是如此之輕。

孟天成也笑了,他的笑容很輕,宛如一層波浪,浮在他那清俊的容貌上。但這清俊卻由於眸子中的那兩點紅光,而顯得凌厲肅殺。殺氣隨著他的笑容,潮水一般湧出。

如果說楊逸之的殺氣如皓月明朗,他的殺氣則如暗夜深沉,中間隱著無數凶星惡芒,淬厲陰森,微一鼓動之間,似乎有天狼厲嗥,驚心動魄。那些甲兵面色蒼白,忍不住齊齊退後一步。

孟天成的笑容更加妖異,那笑容似乎是殺氣所化成的實體,讓人不敢凝視。赤紅的眸子緩緩移轉,向吳越王看去。

就算是武功大進、素為之長的吳越王,也無法直面這樣的眸子!

吳越王心中一震,強笑道:「孟卿意欲何為?」

孟天成道:「天下人我都可以殺得,只有此人不能殺!所以想求王爺開一次恩。」

楊逸之心弦震了震,他不明白孟天成是什麼意思。但他能看出來,孟天成並不是因為對他的恨而這樣說的,這就更讓他困惑。

吳越王似乎知道孟天成為何說這句話,嘆息道:「本王也知道,此次急召你前來,便是想讓你勸說他投靠本王的。本王是如何對待人才,你應該知道。」

孟天成嘴角挑起一絲冷笑,道:「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此人志向已然如此,王爺又何必苦苦相逼?」

吳越王沉吟著,一道朦朦的紫氣自他的身上升起,漸漸化為實體,使他的容貌模糊起來,看不太清楚。

那是他將出手的象徵!

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低沉,似乎孟天成的這一句話讓他也很為難:「孟卿,回到我這邊來,我絕不追究此事。」

這是他唯一沒有用「本王」來稱呼自己的一句話,這也表明了他是如何器重這個少年。

孟天成眸子中的火光黯淡了一點,他忽然出手。刀光一閃如赤芒,那柄刀衝天而起,宛如天狼怒嘯,赤化成一道貫天亘地的紅光。

吳越王的心緊了緊,他知道孟天成全力出手的一擊有多可怕!

紫氣立即狂轉!

孟天成悠悠嘆息一聲,他的手伸進了紅光中。

一聲悠揚的龍吟聲自邪紅彎刀中震發,漫天紅光全都消失不見。

此刀名赤月,每見血則長鳴。

刀,橫持在孟天成手中,刀身上,赫然托著一截手指,手指,齊根而斷。滴滴鮮血正沿著刀柄染到刀身上,引發赤月刀陣陣長鳴。

孟天成持刀的右手中指,已闕然。

吳越王聳然動容,忍不住長聲道:「孟卿,你何須如此?失去一指,你武功至少減了兩成!」

孟天成不答,他托著赤月刀,悄步走到吳越王身前,肅穆之極地將那根斷指放在了金交椅垂下的虎皮上。

然後,他步步倒退,每退一步,他臉上的笑容便盛一分,他身上的殺氣也狂烈一分!

黑衣恍惚間化成遮天黑雲,漫空飛舞,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那點紅影卻越來越明亮,宛如被黑夜所圍裹的紅日,不知何時便會噴薄而出,將世間的每個人都燒成灰塵!

吳越王獃獃凝視著那截斷指,彷彿在凝視著肝膽相照的那些歲月。

孟天成忽然發出了一陣長笑,他的人也如末世的妖魔,張揚而悲傷:「王爺,你曾救我、成全過我,為了報答你的恩情,這些年來,我做了許多不願意的事,但我從未後悔過。只是……我自命刀法無雙,卻在一人手下嘗了敗績。此人能在重傷時重創王爺,我亦想試一試!」

楊逸之知道,他所說的那人,就是他。

吳越王瞳孔驟然收縮,顯然,他也視那次失利為奇恥大辱,想不到孟天成卻單單提到此事!他慢慢伸手,抽出了腰間的名劍。

吳越王掌控天下兵馬,素喜收集名劍。王府兵庫中第一名劍,本為玄都劍,但當日嵩山頂上一戰,玄都劍被卓王孫所奪,襲戰武當三老,玄都劍名動天下,卻成了吳越王的奇恥大辱,所以他下嵩山之後,另取了一柄劍。

此劍名清鶴,乃是數年前魔教劍客凌抱鶴的佩劍。

此劍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匠人用了幾天的時間鑄成的一柄普通的劍,卻排名天下第十一。

只因它是在凌抱鶴手中。

後來凌抱鶴身歿,這柄劍便輾轉流落到吳越王手中。吳越王選擇這柄劍,便是讚賞凌抱鶴之志。

他亦要本質平平的清鶴劍,在他手中煥發出異彩。

他亦要劍因人名!

鮮血不住流到赤月刀上,陣陣長鳴妖異地撼動著每個人的心靈。

紫氣飛虹,貫入清鶴劍上,清鶴劍亦如紫鶴引翅,將要飛旋天地。孟天成漆黑如夜的黑衣凌空曼舞,似要將一切包住,紫鶴黑衣宣洩出的氣芒密集地爆裂著,肅殺一觸即發!

妖刀筆直,火烈如旭日!

吳越王倏然出手。

他一動,清鶴劍上的紫氣立即轟發,一卷而上入蒼天,化作漫天陣雲猛撲下來。他的武功走的是堂皇大度一脈,動則天下齊驚。

這種武功有了天下無雙的內息作為基礎,更是威勢驚人,宛如萬馬齊奔,諸軍混戰,旌旗飄搖,霹靂列缺!

白刃交兮寶刀折,兩軍蹙兮生死決。

那點紅光蓬然耀了起來,宛如暗夜中忽然睜開了一隻深紅的眸子。孟天成身形狂舞,但那抹刀光卻凝然不變,只是以迅捷無倫的氣勢向紫氣的正中央直奪!

紫氣若是如戰陣,那紅芒便如一支奇兵,冒死突入!

孟天成的武功走的是偏狹一脈,一招出,便是生死相決!

刀光閃到了吳越王的胸前!

清鶴劍電光石火間旋迴,架住了妖刀!刀上長鳴聲震人心魄,清鶴劍竟脫手飛去!

孟天成的刀法何等精妙,吳越王才露絲毫空隙,刀芒立即閃電般濺入!一刀直指吳越王的前心!

紅光陡然止住,赤月刀的刀尖正點在吳越王左胸處,只差一分,刀芒便可將這一代梟雄攪碎!

孟天成火紅的眸子中有一絲蘊怒:「你為何如此?」

吳越王緩緩收回手掌,他的臉上有一絲落寞:「我想讓你知道,我絕不以為你比任何人差。」

孟天成眸中的火光碎亂,吳越王揮了揮手,甲兵整整齊齊地撤開,顯出一條康庄大道來。吳越王蕭索道:「等你了心結之後,吳越王府隨時歡迎你回來。」

虎皮金交椅化為飛灰散開,吳越王返身而走,再不看孟天成與楊逸之一眼。

孟天成悠長嘆息,竟有些寂寥。

士兵牽過兩匹馬來,奉到孟天成身邊,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

天地之間,唯有桃花。

楊逸之無言,他想不到這場爭鬥,竟是這樣的結果。無論如何,吳越王都是一位當之無愧的梟雄,若他沒有太過狂野的雄心,也許會是黎民之福。但現在……

他目注孟天成。

孟天成慢慢出刀,將插在地上的清鶴劍挑起,扔向楊逸之。

楊逸之伸手接過,依舊無言。失去風月之劍的他,也許真的需要一把普通的劍來保護自己。

孟天成目注於他,神情極為複雜,那妖邪的雙眸彎成了雙華冷月,讓他如在天邊。他突然冷冷道:「我救你,只不過是不想讓一個人傷心!」

說完,他翻身上馬,用力一鞭,狂奔而去。

他去的是北方。

這個冷漠而驕傲的少年,胸中也有了塊壘。

楊逸之艱難一笑,他死了,會有人傷心么?

會有么?

相思惶然看著無數白點以極為迅捷的速度自山下升起。

每個白點都是一個人,一個全身都遮蔽在白袍中的人。他們的身形極為迅捷,森莽叢林,似乎都無法阻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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