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杳冥冥兮以東行

嵩山之顛。

眾人怔怔地看著卓王孫面具下的容顏,一時無語。

華音閣閣主卓王孫多年不行走江湖,聲名仍是如日中天。號稱武功天下第一,文才風流天下第一,謀略軍策天下第一,才智術算天下第一。

這幾句話,雖然有很多人不服,但從今而後,這些質疑只怕都只能化為無可奈何的嘆息了。

華音閣有了這樣驚才絕艷的閣主,絕不是武林正道一時能對付的,想到此處,群豪卻又不免憂心忡忡。

然而,又有什麼辦法呢?

眾人不禁一聲嘆息,說不出話來。

敷非正面受卓王孫、楊逸之聯手一擊,咳血甚多,神情委頓,啞聲道:「六十年前敗在這春水劍法之下,沒想到六十年後,華音閣傳人猶勝往昔,江湖上何必再有我們這幫老頭子?過癮至極,簡直過癮死了。」

楊逸之不料聲名赫赫的敷非三老,竟然敗得如此慘重,心下甚感歉仄,踱上前來要說什麼,敷非看了他笑道:「別擔心,老頭子身子硬朗得很,一時死不了。我們三個老不死的平日里閑著沒事,四處找人打架,早就應該給人家打得爬不起來。小卓、小楊這還是手下留情。我們能打得這麼過癮,心下也很痛快。」

圍觀眾人此時紛紛上來,什麼黑玉膏、清靈散的包了一大堆上來,齊聲慰問。

敷非皺起了眉頭,道:「老道士的身子骨跟這些東西天生有仇,你們若是還想我們兄弟三個多活幾天,就麻煩讓我們三兄弟趕緊回我們的狗窩療傷吧。」推開眾人,攙扶著就走。

行過吳越王,突然停住腳步,仔仔細細看了他幾眼,道:「你倒也是塊練武的料,只是讓我們老三一掌打壞了。可惜了你這小夥子。說不得,我也打你一掌吧。」說著,一掌拍下。

吳越王全身酸軟,敷非一掌擊下,眼看掌勢也並不多麼快,可似乎一切可能躲閃的方位全都給這一掌籠罩住了,吳越王勉強格擋,敷非卻早一掌擊在他的背上。

吳越王一聲大叫,就覺一道熾熱的勁氣通體而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敷疑笑道:「老大和老三都打了,我也不能偷懶不打。」說著,也是一掌拍下。

歐天健大叫道:「你們找死嗎?想造反?」

敷微停手不打,回頭向他笑道:「你不願意我打他?」

歐天健給他的眼光一照,竟然覺得心頭一震,急忙擋在吳越王面前,道:「無知草民,還是快快退下!」

敷微收掌道:「你不願我打,我就不打。便宜了我,又不是便宜了你。」說著一陣踢踏踢踏的鞋響,三人快速走下山去。

歐天健轉身扶住吳越王,道:「王爺,你怎樣?」

卓王孫負手踱了過來,道:「你若讓他打了那一掌,就沒事,現在事可就大著呢。不過你們內宮好葯多得是,多吃些也就沒什麼了。」

歐天健道:「你說什麼?」

卓王孫淡淡道:「你知道剛才敷非、敷疑老爺子用的是什麼功夫嗎?」

歐天健心下微微覺得有些不妥,不由道:「什麼功夫?」

卓王孫道:「那就是江湖中傳聞已久的乾天神掌。」

一語未畢,歐天健面如死灰。

歷代江湖傳言,武當派為內家拳之最,這乾天神掌更是武當拳之最。倒不僅僅是因為其掌法神妙,威力巨大,而且傳聞由三個功力相若,修習超過五十年的人一起將掌力擊入某人體內的話,此人便能達成道家所謂的三花聚頂的至高境界。但乾天神掌修為極其不易,要找三個修為相若的,那更比自己修成三花聚頂還要困難,這件事也就一直只是傳聞而已。

歐天健料不到自己一句話,居然就破壞這等天大的好事,不由心下羞憤交集。

吳越王臉上陰晴不定。

這乾天神掌,正是日曜許諾給他的蓋世武功。

她說自己能約來武當三老,並安排命運的軌跡,讓他藉此成為天下第一的高手,最終得到開啟樂勝倫宮的力量。為此,他也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安排。

然而一切的計畫,卻被歐天健一個愚蠢的舉動,輕而易舉地破壞了。難道命運始終就是命運,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就連青鳥族最強大的預言者也不例外?

吳越王只默然了片刻,神色已然復原,他爽然笑道:「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強求也求不來。就是真能武功速成,有卓兄與楊兄,江湖事已不可為,要來何用?你也不必太自責。」

卓王孫拱手道:「畢竟還是王爺大度。」

吳越王還禮道:「多有得罪,就此拜別。」轉身疾步而行。歐天健等人快步跟上,一時也走得不見了蹤影。

相思焦急地沿著那條小路前行,剛轉過一塊山石,她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眼前的景象實在太過詭異。

一方幽泉脈脈涌動,一個畸形的怪人趴在水面上,目光死死盯著沉睡在她身邊的吉娜。

那怪人的眼中全是憎恨和不甘,嘴唇蠕動,喃喃道:「怎麼可能不是,怎麼可能……我的血明明起了感應,為什麼還是不是?」她的聲音嘶啞無比,宛如銳器划過玻璃的裂響。

相思愕然片刻,驚呼道:「你是誰?趕快放了她!」

日曜徐徐抬起頭,她的目光投注在相思臉上,立刻怔住了,隨即,那黯淡的眸子中爆發出一片驚喜,她轉側著頭顱,凝視相思良久,對她招了招手道:「你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前生。」

相思不由怔了怔。

日曜死死盯著她,臉上漸漸扭曲出狂喜的笑容,嘶聲道:「這次不會錯了,我的感應甚至比見到吉娜的時候還要強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正要四處找你,你就送上門來,看來真是天意啊!」說著爆發出一陣凄厲的狂笑,尖銳的聲音宛如拋上空中的弦,震得山中落葉也瑟瑟發顫。

相思皺起眉頭,上前一步道:「我不管你在說什麼,我要立刻帶她走!」

日曜微笑道:「你要帶就帶吧,反正我要的是你。」

她輕輕往吉娜臉上一撫,赤紅色的炎天令就懸停在吉娜眉心,威脅道:「你乖乖聽話,我就把她還給你。」

相思怕她傷害吉娜,不敢貿然靠近,只得點了點頭。

日曜臉上浮出一個詭秘的笑容,道:「把面具揭下來。」

相思無可奈何的蹙起秀眉。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也在這個初次見面的小姑娘身上,感到一種特別的親切,實在不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於是只得聽從怪人的話,輕輕揭下面具。

日曜眼中笑意更濃,道:「真是出色的美人……現在到我面前來,跪下。」

相思正在猶豫不前,日曜突然揮動手中的炎天令,在吉娜臉上划了一條口子。

相思一聲驚呼:「不要傷害她!」

日曜將炎天令橫放在口中,輕輕舔噬著上面的血跡,冷笑道:「那就聽我的話!」

相思不再多想,跪在她面前。

日曜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撫摸著,相思感到一陣噁心,凝脂般的肌膚上頓時起了一層寒慄。

日曜輕聲笑道:「好孩子,讓我也看看你的前世……」說著,突地將炎天令從吉娜額頭移開,直直指在相思眉心。

一股灼熱的氣息逼人而來,相思只覺各種斑駁的色彩隕星一般從茫不可知的天幕中墜落,七彩的光暈在天空中恣意燃燒,又漸漸熄滅。一切又重歸於黑暗。

密不透風的黑暗。

突然,一道光束在黑暗中綻開,徐徐延伸,最後宛如在無邊暗夜中展開了一副瑰麗的畫卷。

這是一個日月並懸的世界,茫茫雪原上,天空呈現出一片奇異的紫色。宏偉的宮闕直透天極,聳立在萬仞雪峰之上。

光影旋轉,畫面倏然推進。

一座無比華麗的大殿,地上鋪著金色的巨石,每一塊巨石上,都雕刻著八瓣之花。大殿四周垂滿了流蘇,鶴羽,在溫暖的春風中輕輕飄蕩。白玉欄杆外,彷彿就是萬仞絕壁,無盡的雲霧在蒸騰蔚集。

一個紅衣女子倚靠在欄杆前,遙遙眺望著碧藍的蒼穹。

盛裝下的女子格外美麗,臉上還含著幸福的笑意,似乎是幽殿中的公主,在等待著出征王子的歸來。

雕檐下掛著一隻水晶鳥籠,一隻金色的鳥兒,便在籠中對她輕輕歌唱。

歌聲清揚婉轉,在大殿中久久回蕩。其中包含了無盡的祝福,真心的讚頌,卻也有一絲小小的羨慕。

這難道就是自己的前世?

相思不禁有些迷茫。

突然,這一切動蕩起來,水波一般消失了。

眼前只剩下那枚熾熱的炎天令。

「不用再看下去了。」日曜嘶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找的人沒有錯。」

相思霍然從幻象中清醒,有點惶恐地看著眼前這個怪人。

她從那寒冰一般的眸子中,看出了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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