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圈 第二節

「這麼說來,清介跟那個女人講話,應該是在兩天前的晚上。」博雅對晴明說。

「說了什麼?」

「清介說,他夢見兩個巨大的龍神出現了,讓清介告訴女人,他們聽到了她的願望。」

「嗯。」

「讓她身著紅衣,臉塗朱丹,頭戴鐵圈,在鐵圈的三隻腳上點起燭火。再加上滿腔憤怒,她就可以化為厲鬼。」

「這不是太毒辣了嗎?」

「毒辣?」

「是啊。讓她身著紅衣,還要把衣服扯成碎片,臉上塗成紅色,頭上倒頂著火撐子。」

「還要在爐腳上點起火。」

「這豈不是讓那女人裝成瘋子嗎?」

「就要這樣。」

「這種打扮在人前露面,定會遭人嘲笑,放到女人身上,若給人發現,定會羞恥萬分,活不下去了。」

「晴明,你說得沒錯,我倒沒想到這些。」

「神社裡的男人們,或許是想嘲弄女人,萬一女人當真的話……」

「會怎樣?」

「不管怎麼說,結果總不太妙。」

「是啊。晴明,聽清介這麼一說,女人的表情先是十分恐怖,接著哈哈狂笑起來,然後就像舞蹈一樣跑了起來。奔下山了。」

「聽起來夠可怕的。」

「可不是嗎。」

「說話的清介,看到狂舞著消失在遠方的女人身影,也感到恐懼萬分。」

「說是他鑽上床後,那個大笑不止的女人的臉,一直在頭腦里縈迴不去。」

「本來想嘲弄她一番,才去對女人說這些的,可是事情起了變化,或許那女人真的會變成鬼怪吧。越細想就越覺得怪誕。到底為什麼要特意編出那樣的謊言,在三更半夜等著那個女人呢?」

「看上去是他們自己思考的結果,可是,與女人的各種奇言怪行聯繫起來,說不定正是高龍神與暗龍神要他們這麼做的吧。」

「如果不是這樣,怎麼能想出讓女人頭戴鐵圈這樣的怪主意呢?」

「就在他深感不安,十分困惑時,正好實忠趕了過來。」博雅說。

原來是這樣。

「可是晴明,把一切挑明不是很好嗎?」

「什麼?」

「我是說,為什麼還要派人到貴船神社走一趟。既然事情就像你說的那樣,你難道就不能直截了當地跟我講明白嗎?」

「是這件事啊。」

「到底怎麼回事呢?」

「是丑時。」

「丑時?」

「一到丑時,濟時大人以及跟濟時大人相好的女人,身體就會疼痛萬分,你不是這樣說過嗎?」

「……」

「總之,貴船神社的神靈是丑年丑月丑日丑時從天上,降臨到貴船山的。」

「傳說是這樣。」

「因此,向神靈祈禱施行詛咒,許下心愿的時辰,最好選擇丑時。」

「有道理。」

「可是,我不認為這是那個女人的主意。」

「什麼?」

「我的意思是,有人給她出主意。」

「你是說,女人身邊還另有一個智囊人物。」

「是的。」

「是誰呢?」

「別急,博雅。」

「我至今也沒想到這一層。」

博雅點點頭,說「可是晴明——」

「怎麼了?」

「實忠還拿來了一樣東西。」

博雅伸手入懷,拿出一個布包裹。

「是什麼?」

「打開看看吧。」

晴明從博雅手中接過包裹,打開一看:「這不是偶人嗎?」

「這是兩個偶人,一個是稻草做的,一個是木頭做的。」

「每一個偶人都寫上了名字。」

「哦。」

晴明聲音大起來。

在稻草偶人身上,貼著一張紙條,寫著「藤源濟時」。

木頭偶人身上也貼了一張紙條,寫著「綾子」。

「真有這回事呀。」

「清介在第二天早晨,在神社的甬道發現了它們。」博雅告訴他。

「在森林中的眾多偶人身上,並沒有貼著寫有名字的紙條。」

「是嗎?」

「好像應該有貼過紙條的痕迹吧。每一個偶人都留下了一點痕迹。卻沒有紙片留下來。」

「每晚詛咒之後,會不會把寫著名字的紙條扯掉了呢?」

「那麼,這是——」

「這是還沒有施咒之前的偶人。當她聽說可以變成厲鬼,欣喜若狂地跑回去時,就把它們落到了地上。」

晴明打量著拿在手中的木頭偶人:「在偶人的頭部,綁著幾根頭髮,應該是那位綾子姑娘的頭髮吧。」

「這個稻草偶人呢?」

晴明撥開稻草偶人身體側而的稻草,把手指伸了進去。

「哦,有了。」

晴明從稻草人身體內拔出一小束頭髮:「是濟時大人的東西吧。」

「哦。」

「就是這樣。在用偶人施咒時,把詛咒對象的頭髮、指甲、血液等放到偶人身上,或是卷進去,或是塗上去,功效就會更強大。」

「聽上去太可怕了。」

「每天晚上都調換偶人,計畫很周密呀。」

「對於藤源濟時大人,我還是有些了解的,可是這位綾子……」

「啊,是那樣……」晴明若有所思。

「你有線索了嗎?」

「是啊。」

「我對她也沒有印象,就讓實忠馬上去調查一下吧。不過與其興師動眾,還不如直接向濟時大人詢問,這樣最方便了。」

「嗯,這樣做是不是操之過急呢?」

「我們到底去還是不去?」

「等一等……」

就在博雅起身時,晴明叫住博雅,把視線投向庭院。

「怎麼啦,晴明?」

「有客人來了。」晴明低聲說。

博雅把目光轉向庭院,發現庭院的秋草中,吞天倏地伸長了脖子。

「怎麼回事?」晴明問吞天。

「在門口有一個名叫藤源實忠的人,說是想見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大人。」

「哦,是實忠啊。」

博雅才站起來,又坐了下去。

「讓他進來吧。」晴明說。

跟請蟬丸時一樣,吞天馬上消失了。不大工夫,他的身影又出現在外廊前,帶來一個男子。

「我把實忠帶來了。」

吞天慢吞吞地低下頭,又從外廊緩緩下到庭院里,像把身子埋在茂草中似的,消失了。

「我是藤源賣忠。」

實忠兩膝跪下,朝坐在博雅旁邊的晴明深深行禮。

抬起頭時,發現他是一個二十左右、長著娃娃臉的年輕人,臉上堆滿崇敬之意。舉止像只猿猴似的。

「有什麼事?」博雅問。

「遵照博雅大人吩咐,我去調查了一下那位叫綾子的小姐。」

實忠滿臉陰雲。

「有結果嗎?」

「是啊,結果倒是有的。」

「怎麼樣?」

「綾子小姐昨天晚上斷氣了。」

實忠義低頭行禮。

「我探訪到,昨天晚上丑時,綾子小姐不知被誰擰斷脖子。歸天了。」

實忠理著頭,輕聲敘述著。

「什麼?」

博雅不由得大聲驚叫起來。

「我有一個朋友是綢緞商,因為生意上的關係,對什麼樣的女人住在哪裡都一清二楚。我向他打聽。一提起綾子,便知道是宅子建在四條大路東邊的橘長勢家的女兒。於是我就到她家去了。」

「後來呢?」博雅問。

「我趕到那出宅子前,發現宅了里鬧騰騰的。」

實忠向晴明和博雅敘述了事情的原委。

到了她家門前,實忠發現大門緊閉著。

實忠正思忖是怎麼回事,這時大門打開,家人模樣的男人們從宅子里抬出一張門板,門板上還蓋著粗草席。

實忠當下決定尾隨在他們後面。

家人們把蓋著草席的門板運到了鴨川,放在河灘上,周圍堆起已經準備好的柴火,點起火來。

柴火燃燒起來,飄出一股難聞的燒屍的味道。

原來,點著火之後,人的屍體就像被火烤著的魚一樣,自然地扭曲身子,把身體翻了過來。

門板上的東西也是這樣。

火畢畢剝剝地燃燒著。身子一會兒特別僵硬,一會兒又猛地一跳。

蓋在上而的粗草席也燃燒起來。好像要推開草席似的。屍體在裡面翻動著手臂。

草席掀開了,可以清晰地看見人的手臂。到這時,實忠確定在河邊焚燒的正是人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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