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 第六節

半月掛在上空。

皎潔月光自崩落的屋檐下,照在晴明與博雅身上。

窄廊大部分都因腐朽而傾垮,但有幾處仍足夠支撐人的體重。

晴明與博雅正坐在那地板喝酒。

「沒想到竟有這種地方。」博雅右手握著酒杯說。

此處正是那道觀。

崩落的窄廊之間,可見伸長的雜草,庭院里的草更是叢生得密密麻麻。

晴明宅邸的庭院,雖然看似任由野草野花肆意生長,但與此庭院相比,晴明宅邸的庭院還可看出經人修整過。

四周沒有燈火。藉著月光,勉強可以看清景色。

「聽說,往昔曾有幾名道士在此修行,將門之亂時,便沒人住了,之後一直任其荒廢。」

「可是,晴明啊。」

「幹嘛?博雅。」

「有件事我還是不懂。」

「什麼事?」

「是『覺』的事。你在講唐國那個故事時,『覺』的外形不是很像猴子嗎?」

「嗯。」

「為什麼道孝大人他們會看成女人?」

「那是因為木靈和『覺』本來就沒有固定外形。」

「……」

「『覺』只是映照出觀者的心。」

「觀者的心?」

「如此說,現在『覺』出現了,你認為它是人,它就是人形,你認為是猴子,它就是猴樣。」

「可是,道孝大人和秀時大人,應該不會一開始就認為是女人吧?」

「那當然。」

「那為何會看成是女人?若如你所說,他們應該會各自看成不同外形吧?」

「博雅,你說得沒錯,不過在這種場合,人往往會看成同樣的外形。人生來就是這樣。道孝大人與秀時大人,最初在屋檐下看到模糊不清的白色物體。那時,秀時大人先喊出『是女人』。大概在秀時大人眼中看來是個女人吧。而道孝大人聽秀時大人如此說,他也就看成是女人了。」

「不知道我會看成什麼?」

「你說呢?」晴明看熱鬧地微微笑著,含了一口酒。

「話說回來,博雅,若你遇見『覺』想平安無事的話,你一定要遵守我所說的事。」

「什麼事?」

「當我對你說『來了』時,從那刻開始,直至我說『可以了』為止,你絕對不能開口。」

「嗯。」

「還有,把這個帶在身上……」

晴明從懷中取出一張看似用毛筆寫著咒文的紙片。

「這是什麼?」

「符咒,為你而寫的。」晴明將符咒遞給博雅。

博雅接過後,收入懷中。

「只要身懷此符咒,在不開口的狀況下,對方就看不到你。」

「明白了。」博雅點頭說,「但晴明你呢?如果『覺』……女人出現了,你怎麼辦?」

「我的事你別擔心……」晴明眯起雙眼,「來了,博雅。」

博雅本來想對晴明說些什麼,聽晴明如此說,慌忙閉上剛張開的雙唇。

晴明的視線投向雜草叢生的庭院。

博雅望向庭院,只見有個穿白衣的女人朦朧站在草叢中。

那女人在月光照射下,全身宛如淋濕般閃閃發光。

女人朝窄廊滑過來。明明在草叢中走動,草叢卻紋風不動。

「咦,我以為有兩個人,原來只有你?」

女人望著晴明,張開滑潤嘴唇笑道,又詫異地皺起眉。

晴明望著女人,不作聲地微笑。

「怎麼回事?」女人說,「為什麼你沒在想任何事?」

女人看似焦躁地扭動身子。

「你不怕我嗎?」

她將臉湊到晴明眼前,距離近得連呼氣都能感覺到。

「為何不想任何事?」女人道,「為何不思考?」

晴明依舊作做聲地微笑。

「雞毛蒜皮的事也好,你想想好嗎?」

晴明還是不作聲。唇上依然掛著微笑。

女人敞開胸前,在月光中露出雪白豐滿的乳房,在晴明眼前搓揉起來。白皙細長的手指捏住乳頭,使其凸起。

「你看不見這個嗎?看見這個仍不胡思亂想?」

接著,她又掀開下擺,讓私處露在月光下。

「這個呢?你不心動嗎?」女人扭動身子說。

然而,晴明毫無變化。

女人開始焦急。「喀」的一聲張開嘴巴,現出紅舌。嘴唇滋、滋地長出獠牙。

「我要吃掉你!」女人口中噴出熊熊青色火焰。

很長一段時間女人極盡威脅與哀求之能事,想讓晴明心動。

晴明依然毫無變化。只是微笑望著女人。

「可惡,可惡,為何你什麼都不想?為何可以不思考?」

女人痛苦地扭動,像在擠壓身子似的,左右搖頭。

長發左右搖晃,捲住她的臉及身子。

「啊,我吃不到,吃不到,肚子餓死了。」

女人雙眼簌簌掉淚。

「肚子餓呀,肚子餓呀……」她苦悶地抓撓喉頭。

不知不覺中,女人的臉開始消瘦。肌膚也逐漸變得又紅又黒。動作有氣無力。最後,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女人,撲倒在草叢中,消失了蹤影。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晴明才說:「可以了,博雅……」

博雅鬆了一口氣,膝行至晴明身旁說:「我擔心得要死,晴明。」

「博雅,看到有趣的東西了吧。」

「嗯,嗯。」博雅點頭。「可是,晴明,你不是也看到了?」

「沒有。」晴明說。

「沒有?什麼都沒看到?」

「對。待會你再慢慢說給我聽,說你到底看到什麼了,博雅。」

「說是可以,可是,你坐在這兒到底做了些什麼?」

「沒做什麼。」晴明道。

「什麼都沒做?」

「沒想任何事,腦中不浮出任何事,我只是坐在這兒而已。」

「這種事辦得到嗎?」

「只要修行到某種程度的和尚,任何人都辦得到。」

「是這樣嗎?」

「那妖魅沒東西可吃,可是,我卻在眼前,只要有人的氣息,它便無法消失。吃不到東西,反倒覺得餓。一覺得餓就更餓,最後自取滅亡。」

「什麼?」

「別管他了,反正酒都帶來了,就在這兒喝到天亮吧。其他事,等天亮後再說。」

晴明舉起酒瓶,在酒杯斟酒。

「喝吧,博雅。」

「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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