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和尚 第三節

半個月前,惠雲到熊野辦事。辦完事後,歸途路經吉野。

剛好是櫻花盛開時期,惠雲打算觀賞吉野的櫻花後再回京城。

熊野到吉野間,走的是山中小徑。惠雲手持橡木杖當拐杖走。

走出大峰山山坳,即將抵達吉野時,惠雲在山中聞到酒味。

怎會有酒味?

停住腳步後,耳邊又傳來擊打某種堅硬東西的啪噠啪噠聲。

循著聲音與味道的方向前進,眼前出現一株老山櫻,樹枝上野櫻盛開。

櫻樹下,兩個老人隔著樹墩相對而坐,正在對棋。

他們在樹墩上擱著棋盤,各自坐在折凳上,彼此啪噠啪噠下著黑子與白子。另有看似盛著酒的酒瓶。還有兩隻酒杯。

棋盤一旁有干棗子,兩老時時伸手取棗子到口中。兩人口中嚼個不停,看來是因為正在吃棗子。

偶爾會別過臉,呸一聲吐出棗核。

白髮、白髯的兩個老人,身上都穿著看似大唐式的道服。

惠雲也喜歡下棋。於是挨近兩人,站在一旁觀棋。

黑子、白子數量相同,兩人勢均力敵。

「別說,別說。」

在一旁觀棋,腦子會浮出種種棋路——那邊應該那樣下比較好,這邊應該這樣下比較好。惠雲不自禁想脫口而出。

「別說,別說。」白子老人似乎看穿惠雲內心。

「你有空在這兒看別人下棋嗎?人生可是很短暫的。」黑子老人說。

然而,惠雲還是繼續在一旁觀棋。

如果一方的酒杯空了,惠雲便在那酒杯斟酒;另一方空了,他也幫另一方斟酒。

「唔。」

「唔。」

兩老只是應了一聲,舉杯喝著惠雲斟的酒。櫻瓣在頭上紛紛飄落。

惠雲判斷白子老人應該會以一目之差,贏得這局棋。

若如此繼續下去,白子老人可以贏一目。

下一手,只要在那邊下白子……

可是,白子老人竟啪噠一聲,在別處擱下手中的白子。

「啊!」惠雲不由自主叫出聲。

「呵呵。」

黑子老人喜形於色,將手中的黑子擱在惠雲本認為該擱白子的地方。

「哎呀。」白子老人凝視著剛擱下的黑子,呻吟起來。

「唔……」

「唔……」

白子老人額上不斷淌下汗水。

「嘻嘻。」黑子老人一直抿嘴嬉笑。

「喂!」白子老人望向惠雲,「誰要你在一旁亂講話?你看,害我輸了這盤棋!」

這完全是找碴。惠雲的確叫出聲,但他是在老人擱下白子後才出聲。

「話不能這麼講……」惠雲想辯解。

「還爭辯?因為你叫了一聲,才讓北斗那傢伙察覺我下錯了。如果你不出聲,還可以挽回局勢。」

「喂,南斗,不管這小子出不出聲,我一開始就察覺了。別將自己的失敗推到別人身上,太丟臉了。」黑子老人道。

「哼哼。」白子老人閉嘴哼了兩聲,「總之,這小子就是多嘴。」再瞪著惠雲。「我要塞住他的嘴!」

白子老人抓起一粒棗子,伸手硬塞入惠雲口中。

惠雲口中滿是棗子的果實味。

「聽好,可別吐出棗核!就那樣一直含在口中!」

白子老人看惠雲吃掉棗肉,將棗核含在口中後,仍滿面通紅,忿忿不平:

「哼!」

「哼!」

「死心吧,死心吧,這場棋局,我贏了。」黑子老人說。

「都是你害我輸了這盤棋!」白子老人依然怨恨地望著惠雲。

「下一盤在贏過來不就行了?」

「好,那就千年後吧。千年後等我贏了棋局,再來看你捶胸頓足的模樣。」

「捶胸頓足的恐怕還是你。等千年後再來看好戲。」

「哼。」

「哼。」

兩人腳底下同時捲起白雲。

乘著白雲,兩個老人輕飄飄地浮在半空。

「千年後見。」

「千年後見。」

兩人互相道別,高高升在上空,眨眼間,白子老人便乘著白雲往南方飛去,而黑子老人則飛向北方。

惠雲一人留在原地。他目瞪口呆地仰望老人消失的天空。

看樣子,自己是看了一場非現世人所下的棋局。

啊呀,這真是一場詭怪奇譎的經驗。惠雲欲拿起腳底下的橡木杖,卻發現那杖子不知何時已腐朽般地粉碎了。

惠雲空手穿過吉野,進入京城,回到叡山祥壽院一看,只見兩名陌生的和尚正在念經。

於是,惠雲向兩名和尚搭話——事情似乎就是這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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