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姬 第十節

地面鋪著紅色毛氈,晴明與博雅坐在其上。

兩人面前有一托盤,盤上擱著酒瓶、三隻酒杯。其中二隻酒杯內盛滿了酒,另一隻則是空的。

上空的月光照在兩人身上。

兩人悠閑地喝著酒。蜜蟲與蜜夜坐在一旁斟酒。男子扮裝的露子坐在距離不遠的地方。此時的露子沒戴烏帽,長發垂在背部。

離毛氈不遠的前方,有棵老松,粗大樹榦中間蜷曲著烏溜溜的東西。那東西約有成牛一般大。正是黑丸——赤蠶蠱的蛹。

「晴明啊……」博雅仰頭望著黑丸的蛹,「……那東西,真的會破蛹而出嗎?」

「當然會。」晴明回道,「就快出來了。」

「可是,出來後,危不危險啊……」

「問題就在這裡,我也不知道危不危險。」

「不知道?為什麼?」

「這個……」晴明望著露子說,「大概全看露子小姐了。」

「全看我?」

「晴明,到底怎麼回事?」

「別忘了,這東西是那個道滿大人以蠱毒法製造出來的。」

「……」

「脫蛹之後的東西,是式神。」

「原來是式神。」

「不,正確說來,還不算式神。不過,到底會變成什麼東西,全看飼主的心。」

「什麼?」

「如果露子姬內心仇恨某人,恨到想殺掉對方的地步,那麼,赤蠶蠱出來的那一瞬間,便會立即跑到對方那兒,向對方作崇吧。」

「既然如此,那東西不是很可怕嗎?晴明……」

「所以我剛剛說過了嘛,關鍵在露子姬的心。」

晴明說到此,黑暗中響起一陣食物煮沸般的咕唧咕唧笑聲。

「您來了?」晴明抬起臉。

有個人影站在庭院側面的泥牆上,背對星空。那人影輕飄飄地騰空飛起,落在地面。然後,慢條斯理地往毛氈方向走過來。

是個老人,身上穿著有如用泥土燉過的破爛公卿便服。白髮、白髯。頭髮與鬍鬚都任其生長,蓬鬆雜亂。土黃色的雙眸,炯炯發光。

正是蘆屋道滿。

「呀,道滿大人……」晴明說。

「有酒嗎?」道滿旁若無人地跨上毛氈坐下,「果然有。」

道滿伸出右手,舉起空酒杯。晴明於道滿酒杯內斟酒。

「好酒!」道滿一口氣喝乾。

「您又心血來潮閑耍了。」晴明再度為道滿斟酒,說道。

「嗯,湊巧無聊得很,就玩了個把戲。」

「可是,若想要式神,您自己可以變把戲呀。」

「晴明,吾人早已玩膩了自己做的式神。別人所做的意想不到的玩意兒,才有趣。」

「於是便利用了實之大人?」

「沒錯,剛好他來找我解決問題。」道滿將第二杯酒送到唇邊,「如果出來的東西可以用,吾人想帶走。總之,先瞧熱鬧吧。」

道滿望著博雅,呼喚:「喂!」

「什麼事?」

「吾人想聽你的笛子。」

「笛子?」

「吾人喜歡聽你吹的笛子,拜託,吹一首曲子來聽聽。」道滿笑道。

博雅從懷中取出葉二。

「怎樣?你也過來吧?」道滿呼喚露子。

露子以詢問的眼神望向晴明,晴明無言地點頭。

「好。」

露子以男子口氣回答後,膝行過來。道滿見狀,愉快地笑出來。

「博雅的酒杯剛好空了,如果不介意,你就用這酒杯吧。」

「好,我喝。」

蜜夜在露子舉起的酒杯內斟酒。露子含了一口酒,喝下後,望了一眼晴明,再望向道滿,說:「真好喝。」說畢,露出微笑。

此時,博雅的笛聲幽幽地在月光下滑奏出來。

「好笛聲……」道滿手中舉著酒杯,陶醉地閉上眼。

博雅的笛聲嘹亮地融化於夜氣中。

本來閉著雙眼的道滿,不久又睜開雙眼,說:「喔……開始了。」

眾人的視線望向松樹。蛹,正逐漸破開。

宛如黑色野獸緊貼在松樹樹榦上的東西,背部裂開一條縫隙。縫隙中發出細微的青色淡光。縫隙逐漸增大。

不久,有某種物體從縫隙中緩慢伸出頭部。

那頭部,是一張臉,一張有著蝴蝶眸子的人臉。

隨後出現類似翅膀的東西。

最初,那翅膀看似捻成一團的樹皮,全體逐漸現於夜氣中後,開始緩緩在月光下展開雙翅。

那是具有人臉、人的手足,背部有雙巨大翅膀的蝴蝶……

翅膀發出朦朧青光,在月光下靜謐地往兩側展開。映照月光,吸收月光,那翅膀益發光彩耀眼。這光景令人嘆為觀止。

「喔……」道滿發出驚嘆,「太美了……」

博雅也邊吹笛邊觀望著眼前的景象。

那景象,美得可以令人背毛一根不遺地全豎立起來。

未幾,那蝴蝶在月光下展開整片翅膀後,飄飄飛至夜氣中。

「好美……」露子叫出聲。

「這個,吾人不能帶走了。」道滿喃喃自語。

「露子小姐……」晴明呼喚露子,微笑道,「道滿大人說,那東西要給你。」

「給我?」

「嗯。」道滿點頭,「沒辦法,對吧?晴明……」說畢,道滿雙咕唧咕唧地笑起來。

那隻背部有雙巨大且發出朦朧青光翅膀的蝴蝶,在月光下靜謐飛舞。

博雅依然吹著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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