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蛇 第七節

三人坐在破廟中。

破廟內沒有主佛,屋頂有破洞,月光從破洞射進一條細線。

大半牆壁已崩垮,雜草從地板縫隙伸出。不遠處,有夏蟲鳴叫。

破廟內只有一盞燈火。晴明與博雅坐在地板,與道滿相對而坐。

三人之間有一破口酒瓶、三個破口素陶酒杯。酒杯內斟滿了酒,三人悠閑喝著。

「話說回來,晴明,我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博雅將酒杯送到唇邊,問道。

對博雅來說,他原以為是闖進敵方陣地。然而,來了一看,不但道滿在,而晴明似乎也奪回道滿原本入手之物。另一方,對道滿來說,他當然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而晴明是來阻礙計畫進行之人。既然如此,為什麼道滿和晴明還能一起飲酒作樂?

「我總覺得,我好象上了什麼當。」

博雅會這樣想,也是情有可原。

「一切都是明惠大人的粗心大意。」晴明說。

「粗心大意?」博雅問。

「他聽說藤原鴨忠大人和橘好古大人要去,事前打點了兩位大人想看的東西。」

「明惠大人?」

「嗯。那時,明惠大人也打算幫這座孔雀明王像拭去汗垢,想弄乾凈點。可是,木雕像的這兩頭蛟很礙眼,明惠大人覺得用布擦拭灰塵時,可能一不小心就會折斷這兩頭蛟。」

「……」

「那時,明惠大人才察覺一件事。原來這座孔雀明王像不是由一塊木頭雕成,而是由三個部分組成。」

「這樣啊?」

據說孔雀明王與其乘坐的孔雀,是由一塊木頭雕成,但孔雀嘴裡所叼及腳下所踩的蛟,可以各自拆下。

「讓孔雀明王的孔雀嘴裡叼著蛟,這樣別出心裁的設計,並不常見。」

這座雕像與眾不同之處,正是這點。因此,明惠覺得拆下雕像中的蛟,比較容易拭去灰塵。結果,他真的拆下那兩頭蛟,擱在一旁,清理完畢。

「可是,明惠大人竟然忘了將那兩頭蛟裝回去。」

過一會兒,明惠想起這事,打算將木雕蛟裝回時,卻遍尋不著。

「這時。明惠大人才察覺事情嚴重。」

「什麼意思?」

「首先,這是空海和尚於一百數十年前從大唐帶回來的雕像,算是寺院的珍寶。」

「然後呢?」

「再者,自從空海和尚帶回這雕像後,便一直收藏在東寺,每天耳聞空海和尚與其他僧侶念經……」

「唔,唔。」

「萬一有人想用來下咒,這麼強力的道具到哪裡去找?」

「可是,晴明啊,你為什麼知道這些事?」

「是明惠大人告訴我的。」

「唔。」

「明惠大人猜想大概有人想利用在妖術上,所以偷走了木雕蛟……」晴明邊說,邊微笑地望向道滿。

「其實,這事說是明惠的失策也不為過。」道滿愉快地將酒杯送到嘴邊。

「為什麼?」

「因為讓吾人知道了此事。」道滿說,「東寺到處向有可能做這種事的落魄陰陽法師試探打聽,吾人才明白一定有內情。」

「那麼,您是說……」

「木雕蛟消失,不是吾人乾的。」道滿說。

「那、那……」

「大概是蛟自己逃出去的吧。」道滿回應。

「這怎麼可能?」博雅放聲問。

「有可能。」晴明答道,「……以前,專門雕刻佛像的玄德大人,也雕了一座天邪鬼,那天邪鬼不也因為不想被廣目天踏在腳下而逃走了嗎?」

「……我想起來了。」

「這雕像來到這國家已一百數十年,一直被孔雀叼在嘴裡和踏在腳下的蛟,當然也會想逃走。再說,有人特地把它們從孔雀嘴裡和腳底卸下來,不利用這機會怎麼行。」

「話雖如此,但它們原本只是木頭呀。」

「只要有人祭拜,任何東西都會萌生靈魂。大家說它們是蛇、是蛟,再加上聽了百年的佛經,即便是石雕的,也會走動。」晴明說。

「吾人查了一下,才知藤原鴨忠和橘好古兩人,那天在寺院內喝了水。」道滿邊笑邊說。

「水?」博雅問。

「嗯。聽說的確喝了水。」晴明點頭。

「水?」

「我也問過明惠大人了,問他有沒有人在寺院內喝了水。」

「結果呢?」

「明惠大人回說,鴨忠大人和好古大人那天喝了從井裡汲上來的水。」

「為什麼水會……」

「因為蛟是水的精靈。它們得到自由後,第一件事當然是逃到距離最近的水中。」

「這麼說來,那兩頭蛟是逃到井裡……」

「距離最近的正是那口井。」

「意思是說,鴨忠大人和好古大人喝了井內有蛟的水……」

「沒錯,喝了。」

「結果,蛟進入了他們的體內?」

「正是如此。」

「可是,藤原鴨忠大人那邊,體內出現蛟的不是宅邸內的女侍小菊嗎?」

「鴨忠大人每次進食時,總會先讓隨從試毒,你不知道嗎?」

「那,是女侍小菊試毒時,蛟進入她的體內……」

「大概吧。」

「好古大人的蛟,為何會增加那麼多?」

「大概好古大人在體內積存的惡氣太多了吧。」

「什麼惡氣?」

「就是妒忌別人、憎恨別人的感情。」

「意思是,好古大人的這種感情特彆強烈?」

「大概是吧。」晴明道。

「吾人也是查過之後,知道有人喝了水,便等蛟在體內成長後,才登門造訪把蛟帶回來。」道滿得意洋洋地笑道。

「為了什麼目的?」博雅問。

「趁這機會,可以得到難能入手的式神。」道滿放聲大笑。

「可是,道滿大人,既然您苦心得到了蛟,為什麼又那麼輕易地還給晴明……」博雅問。

咯、咯、咯。道滿愉快笑著,接著說:「理由,你問晴明吧。既然這男人出面插手了,那程度的行情應該還算公平。」

酒宴,持續至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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