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晴明啊……」
源博雅說著,口中飄蕩出白色呼氣。
他似乎心有所感,自己連連點了好幾次頭。
「實在是太精彩了,就這麼一絲不苟地推移而去……」
博雅一副不勝感喟的口吻。
「什麼呀?」
晴明舉起酒杯,送到略微含笑般的唇邊。
兩人正在喝酒。
地點是晴明宅邸面向庭院的窄廊。
兩人盤腿相對而坐,一旁是秋色原野。
正確說來,其實不是原野。會這麼形容,是因為這庭院總看似無人修整,宛如將秋色原野原封不動地搬來、擱在庭院一般。
「我是說,季節啦。」
午後的陽光,斜斜照射在庭院。
桔梗花叢和敗醬草已經枯萎,庭中只剩稀疏的東一叢、西一叢。
眺望著這些花草,博雅深深吐出一口氣,呼氣隱約泛白。
「晴明啊,我是不是有毛病?」
「博雅嗎?」
「嗯。」
博雅喝乾杯內的酒,望向晴明。
「我啊,對這庭院很熟悉。連春天時會長出什麼草、那草又會開出什麼花都知道。可是……」
「怎麼了?」
「夏天時長得那麼旺盛的東西,到了秋天就會枯萎,披上霜……」
「唔。」
「感覺上這有如……」
說到此,博雅咽下要說的話,將視線移向庭院。表情看似有點發怒。
「有如什麼?」
「不說了。」博雅回道。
「為什麼?」
「如果說出來,你又會取笑我。」
「我怎麼會取笑你?」
「怎麼不會?看吧,你嘴角已經浮出笑容了。」
「我沒有笑,跟平常一樣啊。」
「那,就是你平常都在取笑我。」
晴明的嘴角浮出微笑。
「笑了!」
「這個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哪個意思?」
「這個是讚美博雅的笑容。」
「讚美?」
「正是。」
「我不懂。」
「我深深覺得,博雅真是個好漢子。」
「所以笑了?」
「是讚美。」
「可是我不覺得你在讚美我。」
「就算不覺得,也是讚美。」
「唔。」
「快說呀!」
「哼,哼。」博雅在喉嚨微微哼了兩聲,低下頭來。
「有如這個人世——我本來是想這樣說的。」博雅低沉說道。
「原來如此。」
博雅見晴明一本正經地頷首,抬起臉來。
「連往昔那麼意氣風發的平將門大人,現在也已不在人世了。」
大概是看了晴明的表情而安心下來,博雅接著說道。
然後伸手取酒瓶,在自己杯內倒了酒。
「所以啊,每次眺望著這種風景時,不知怎麼回事,我總覺得好像很悲哀。可是,另一方面又覺得這很可能是人世的真實面貌,結果就會陷於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的、一種很不可思議的心境。」
「因此你認為自己有毛病?」
「嗯。」博雅微微頷首,又喝乾杯內的酒。
「一點毛病都沒有,博雅。」
「你認為沒有毛病?」
「這表示你逐漸成為普通人了。」
晴明說畢,博雅臉色憮然,正要放下酒杯的手僵在半空。
「怎麼了?」
「你該不會想說,那個成為普通人的意思也是在讚美我吧?」
「這個……既不是讚美也不是貶抑……」
「那,是什麼?」
「真是傷腦筋。」
「傷腦筋的是我!」
「你生氣了?」
「我沒生氣,只是不高興而已。」博雅鬧起彆扭來。
這時——
「晴明大人。」有人呼喚晴明。
聲音來自庭院。是清晰的女人聲音。
有個身穿十二單衣的女人背對著午後陽光,站在草木枯黃的原野中。
「有客人來訪。」
「客人?」晴明問女人。
「是一位來自叡山、名為明智的和尚大人。」
「奇怪,是誰呢……」
「來客說,如果安倍晴明大人在家,他想拜見大人一面。」
「那麼,你鄭重地請他到這兒來吧。」
「是。」女人回應,輕快地自枯黃原野步向正門。
她的動作極為俐落,彷彿腳下的枯黃原野都不存在似的。女人的單衣下擺碰觸到草叢時,草叢也文風不動。
「這不是很好嗎?」博雅向晴明說。
「什麼很好?」
「客人來了,我們就不能繼續說下去了。」
「呵。」
晴明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望著博雅微微一笑。
過了不久……
前方窄廊上,方才那女人正嫻靜地走來。
身後跟著一位僧侶。
僧侶看上去很纖弱,約六十歲左右。
「明智大人駕臨了。」
女人行了個禮,緩緩地背轉過身,再度跨出腳步。
一步、兩步……走不到五步,女人的身影便逐漸模糊。還未走到窄廊盡頭的轉角時,女人的身影忽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