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法師 第五節

空氣中隱隱約約飄蕩著桂花香。

博雅正靜默地呼吸著那香味。

寒水翁坐在博雅左側,薰則坐在離兩人稍遠的地方。

桂花香正是從薰身上散發出來的。

僅有燈燭盤上的一支燈火還亮著。

時刻是夜晚,將近子時。

已是深夜。晴明還不見蹤影,卻已是這個時刻了。

到目前為止,都還未發生任何事。

「博雅大人,是不是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就這樣直到天亮。」寒水翁問博雅。

「不知道。」博雅只是搖頭。

或許正如寒水翁所說那般,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不過,也或許將要發生。很難斷定會是怎樣。

其實寒水翁內心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不安的情緒令他說出這些話而已。

博雅在膝前擱著隨時可出鞘的短劍。

傍晚時,一點風都沒有,但隨著夜色加深,風也逐漸興起。

偶爾,大門會發出受夜風吹動而擺動的聲音。

每逢這時,寒水翁與博雅均會驚慌失措地瞄向入口方向。不過,每次都是風聲而已,什麼事也沒發生。

然後……

大約是剛過子時的時刻吧,入口傳來有人搖晃門戶的聲音。

看樣子,有人想打開門戶。

「唔。」博雅把長刀挪到身邊,支起單膝。

「哎呀,氣死人,這兒貼有符咒!」門外傳來低沉又令人不快的聲音。

搖晃門戶的聲音靜止下來。接著,離門戶稍遠的牆壁又傳來聲音,那是彷彿有人豎起尖長指甲在牆壁上搔爬的聲音。

「哎呀,氣死人,這兒也貼有符咒!」懊惱又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

寒水翁低叫了一聲,緊緊抱住博雅的腰,全身微微地打著哆嗦。

那懊惱的聲音在房子四周邊繞邊罵,總計傳來十六次。

就在那聲音剛好繞了房間一圈時,四周再度靜寂下來。

傳來的依然只是風聲。

「是不是走了?」

「不知道。」

由於過於用力地握著長刀刀鞘,博雅的手指都發白了。他鬆開手指,將長刀擱在地板上。

過了一會兒,門外又傳來扣扣敲門聲。

博雅大吃一驚地抬起臉來。

「寒水呀,寒水呀……」

門外傳來女人呼喚寒水翁的聲音。

「你睡了沒有?是我呀……」是個老婦人的聲音。

「母親大人!」寒水翁大叫出來。

「什麼?」博雅伸手握住長刀,也低聲叫出來。

「那是我母親的聲音。她應該還在播磨國。」寒水翁回道。說畢,旋即站起身來。

「母親大人!真的是母親大人嗎?」

「這孩子,你怎麼問這種問題呀?你好久沒回家了,我很想看看你,才大老遠跑來找你的呀。開門吧。你忍心一直讓你的老母親這樣站在寒風裡多久呀?」

「母親大人!」

博雅制止了正想走到門口的寒水翁,轉頭望向薰。

薰只是默不作聲地搖頭。

「那是妖物,絕對不可以開門。」博雅拔出長刀。

「是誰說我是妖物?太不象話了!寒水呀,難道你竟然跟這種無情的人在一起?」

寒水翁默默不語。

「來開一下門吧。」

「母親大人,如果你真的是母親大人,請您說出家父的名字。」

「什麼呀,你父親不就是藤介嘛……」

「嫁到備前國的舍妹,她的臀部有顆黑痣,請問是左邊還是右邊?」

「你在說什麼呀?阿綾的臀部兩邊都沒有黑痣呀……」女人的聲音問道。

「難道真是母親大人?」

寒水翁正想跨出腳步,博雅再度制止了他。

這時……外面傳來女人的悲鳴。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呀?有個可怕的妖物在襲擊我啊!救命呀!寒水呀……」

「咚」的一聲,門外傳來有人撲然倒地的聲音。

繼而嘎吱嘎吱、嘖嘖作響,是野獸吞噬人肉的聲音。

「痛呀!痛呀……」女人的聲音。

「這妖物在吃我的腸子呀!哎呀!痛呀!痛呀……」

博雅再望向薰,薰仍舊只是左右搖頭。

博雅和寒水翁的額頭都汗如泉涌。

冷不防,一切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風聲。

博雅大大吐出一口氣。正當大家剛呼吸了一、二口氣時,突然傳來一陣很大聲響,門戶往內彎曲了。

不知是什麼東西想大力破門而入。

博雅將長刀舉過頭,張開雙腿站立在門前,用力咬著牙根,卻渾身直打哆嗦。

想要破門而入的聲音持續了一陣子,最後終於靜止,四周又恢複靜謐。

「呼……」博雅大大吐出一口氣。

靜默的時刻再度流逝。

然後,大約將近丑時之際……

門外又傳來敲門聲。

「博雅,抱歉,我來晚了,你沒事嗎?」是晴明的聲音。

「晴明……」博雅發出歡呼奔到門口。

「博雅大人,那是……」

薰站起來搖頭制止,但博雅已經將門打開了。

就在這時候——

轟隆!

一陣烈風迎面撲向博雅。同時一團類似黑霧的東西,隨著烈風鑽進門戶與博雅之間的縫隙,闖入屋內。

為了擋御,薰站到黑霧前面,但烈風和黑霧轟地一聲打在薰身上,將薰打得七零八落、煙消雲散於大氣中。

屋內黑壓壓的大氣中充滿濃郁的桂花香味。

黑霧又化為一條煙霧,聚集在寒水翁的胯下附近,之後便消失了。

「哎呀!」寒水翁雙手按住臀部,俯伏在地上。躺在地上之後,他痛苦地呻吟。

寒水翁的肚子鼓得又大又實。

「寒水翁!」博雅奔到寒水翁身邊,慌慌張張地從懷中取出晴明給他的短劍,拔出。

「含住這個!快,含住!」博雅讓寒水翁含住短劍。

寒水翁用牙齒緊緊咬住短劍,這才總算減輕了苦悶。

由於將刀刃面向內側橫咬在口中,寒水翁的兩邊嘴角都受了傷,鮮血汩汩流下。

「別鬆開!就這樣咬著!」博雅厲聲道。

「晴明!」博雅大聲呼喚。

到底該怎麼辦?

「晴明!」

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博雅完全不知道。

寒水翁以惴惴不安的眼神仰望著博雅。

「別鬆開!別鬆開!」博雅只能對寒水翁如此說。

博雅用力咬著牙根抬起臉來,發現眼前出現了人影。

安倍晴明正站在門口望著博雅。

「晴明?」博雅大喊,「你真的是晴明?」

「抱歉,博雅。我到深山去了,所以到現在才趕來。」

晴明迅速來到博雅身邊,從懷中取出一束藥草。

「這是夏季的藥草,在這時期,幾乎都找不到了。」

晴明邊說邊用手掌拔下一、二把藥草葉子,再塞進自己嘴巴咀嚼。

在口中嚼了一會兒後,又將藥草吐出,接著以指尖抓了一些,從寒水翁所咬住的刀刃與牙齒之間,塞進他口中。

「吞下去。」

聽晴明這麼一說,寒水翁費勁地將藥草吞進腹內。

同樣的動作反覆了幾次。

「你放心,繼續咬住短劍,只要再忍耐一個時辰,便能得救了。」晴明以柔和的口吻說。

寒水翁淚如雨下地點點頭。

「晴明啊,你給他吞下的是什麼玩意兒?」

「是天仙草。」

「這也是大唐傳過來的東西。據說是吉備真備大人帶回來的。原本滋生於長安通往蜀的深山中,現在我們倭國也有少數野生種了。」

「唔,唔……」

「自長安到蜀的深山中,有許多會自人類臀部潛入體內危害的妖物,旅人為了保衛自己,一路上都吞食用天仙草精鍊成的吐精丸。安史之亂時,玄宗皇帝從長安逃難到蜀,途中經過那深山時,聽說也吞食了這種吐精丸。」

「可是,你剛剛讓他吞下的……」

「這回沒時間精鍊吐精丸,所以讓他直接吞下藥草。放心,我讓他吞下大量藥草了,應該有效。」

約一個時辰後,寒水翁已苦悶地搓揉起身子。

牙齒和刀刃之間,流露出痛苦的咻咻呼氣。

「要不要緊啊?」

「不要緊,天仙草開始生效了。」

然後……過了一會兒,寒水翁從臀部排出一頭野獸。

野獸腹部有一道很長的刀傷,大概以前曾經遭獵戶捕獲,並險些被剝皮剔骨吧。

那是一頭巨大又漆黑的老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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