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盜走玄象琵琶 第七節

第二天夜晚。

羅城門下站著四人,陰暗天空飄著柔軟的霏霏細雨。

晴明、博雅、一名男子與一名女子,佇立在細雨中。

男子名為鹿島貴次,是武士。

他腰佩長刀,左手握弓、右手握著數支箭。鹿島是一位猛將,兩年前曾用手中弓箭射殺了一隻出現在宮中的貓妖。

女子是玉草,雙眸圓大,鼻樑高挺,是位美女。年約十八、九歲。

晴明的裝扮同昨晚一樣,只是手中沒提酒瓶。

博雅也只是手中少了弓箭,身上裝扮跟昨晚相同。

琵琶琴聲在四人頭上作響。

不久,琴聲休止。

「恭候已久。」聲音從城門上傳來,與昨晚一樣,但聲調中隱藏不住興高采烈的情緒。

「我們如約來了。」博雅回應。

「你們替換了一位男人。」

「蟬丸沒來。即使我們守約也不知道閣下會不會遵守約定,所以請這一位陪同我們來……」

「這樣嗎?」

「我們會讓宮女上樓,琵琶可以歸還了吧?」

「先讓宮女上樓。」聲音要求。

接著,從頂上滑落一條帶子。

聲音吩咐:「叫女子抓住這條帶子。我先拉她上來,確認她的確是那名宮女後,再將琵琶放下去。」

「好。」

博雅和玉草同時跨前一步,博雅協助女子抓住帶子。

女子剛抓住帶子,帶子便輕快地往上飛升,人影也與之同時往羅城門上飛去。

一忽兒,女人便不見蹤影。

過一會兒。

「喔。」聲音響起。

「蘇利亞!」心花怒放的聲音:「確實是她沒錯。」

不久,帶子上綁著一樣東西,再度自頂上降落。

博雅解開帶子:「是玄象!」

他手持背為紫檀的琵琶,回到兩位同行者身邊,遞出玄象讓晴明過目。

這時,羅城門上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像是痛不堪忍的野獸吠聲。

「你騙我!」野獸聲音說。

接下來隱約可以聽見纏鬥的聲音,繼而是令人膽戰心驚的女人尖叫。

尖叫聲立即中斷。

潮濕的聲音打在地上,類似水從小水桶潑出的聲音。

那東西滴落在地面,一陣溫暖腥膻的味道擴散於夜氣中,是血腥味。

「玉草!」晴明、博雅、貴次同時大喊,三人奔至城門下。

地面有一灘黑色淤漬。舉起火把照看,果然是鮮血。

咯吱,咯吱,嘖嗑,嘖嗑。

頂上又傳來令人全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咚!重重的一聲,有東西掉落下來。

是一條連有手腕、血淋淋的女人白皙上臂。

「糟了!」貴次大叫。

「怎麼了?」博雅抓住貴次肩膀。

「玉草失敗了!」

「什麼?」

「我讓她帶了一把汲取叡山和尚靈氣的小刀,打算斬獲妖怪首級。看樣子,她失敗了。」

貴次邊說,邊將箭搭在弓上。

「玉草是家妹。這是我們事前說好的計畫。身為貴次之妹,明知對方是妖怪還投懷送抱的話,定當遺臭萬年,因而……」

「什麼?」

博雅剛說完,羅城門上出現一團綠光,緩緩浮蕩在黑暗半空。

貴次用力拉弓,瞄準綠光中心射出箭。

嗷嗚!類似犬吠的聲音響起,綠光掉落下來。

三人眼前出現一個形貌異常的全裸男人。

膚色淺黑,鼻樑挺直,瘦骨如柴的胸部,肋骨清晰可見。兩眼炯炯有光,獰視著三人,口角綻裂,露出獠牙。口中叼著女人手腕,嘴邊沾滿自己與女人的血,一片猩紅。軀體腰部以下全是獸毛,雙足也是獸腳。獸毛之間,陰莖仰天而立。額頭上深深插著長箭,有如獸角。

的確是個妖魔鬼怪。

那鬼怪雙眼流著血淚。

骨碌一聲,妖怪吞下叼在口中的手腕。

雙眼充滿憎惡與哀怨,獰視著三人。

貴次再次射出箭,箭頭沒入鬼怪的額頭。

「糟了!」晴明叫出聲時,鬼怪已賓士過來。

鬼怪跳躍到正想射出第三支箭的貴次身上,獠牙咬下貴次喉頭的肉片。

貴次仰躺在地上,箭頭射向陰暗半空。

鬼怪以哀戚眼神望著兩人。

博雅拔出腰上的長刀。

「不準動,博雅。」鬼怪大喊。

「不準動,正成。」鬼怪又轉向晴明發下命令。

博雅手中握著拔出的長刀,動彈不得。

「太悲哀了。」鬼怪喃喃自語,聲音嘶啞:「悲哀啊,悲哀啊……」

每說一句,鬼怪口中便吐出熊熊綠火,在黑暗中飛騰。

博雅額上汗下如雨,右握長刀,左抱玄象,似乎想動也無法動彈。

「先吃掉你們的肉,再同玄象一起離去吧……」

鬼怪還未說畢,晴明便開口:「我的肉可不能給你。」嘴角浮出安詳的微笑。

他若無其事的跨前一步,取走博雅手上的長刀。

「你騙了我,正成。」鬼怪道。

晴明只是笑笑,沒有回應。

即使是化名,只要對方叫你名字而又給予回應,便會受咒所束縛。昨晚,博雅不但報出出真實姓名,而且在鬼怪呼叫自己時也回應了,此時才會受到咒的束縛。

晴明報的是化名。

鬼怪的頭髮倒豎起來。

「不準動,漢多太!」晴明開口。

頭髮倒豎的鬼怪漢多太,僵在原地。

晴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長刀剌進漢多太腹部,挖入腹腔。

鬼怪腹部血流如注。

晴明自鬼怪腹部挖出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那是活生生的犬首,犬首咯吱咯吱咬牙切齒,想反咬晴明。

「果然是狗。」晴明低聲道。

「這正是鬼怪的原形。漢多太的鬼魅大概不知在何處尋到一隻瀕死的狗,便附身在它身上吧。」

晴明還未說畢,漢多太動彈不得的肉體已開始變化。

不但面貌變形,全身也長出狗毛。

原本是面貌的地方,變成狗的臀部。

臀上扎著兩支箭。

突然,博雅的身體恢複了自由。

「晴明!」他高聲大叫,聲音哆嗦不已。

原本漢多太站立的地方,此時躺著一隻面目全非、乾巴巴的無頭狗。

晴明手中那血肉模糊的犬首還在動。

「把玄象給我……」晴明說,博雅抱著玄象過來。

「這次就附身在不是生物的這把琵琶上好了。」

晴明右手捧著犬首,伸出左手到犬首旁前。

喀!犬首齜牙咧嘴,一口咬住晴明左手。

晴明立刻鬆開右手,用右手遮住犬首雙眼。然而,緊緊咬住晴明左手的犬首始終不肯落地。

「博雅,把玄象放在地上。」晴明道。

博雅將玄象擱在地上。晴明蹲下身,讓緊緊咬住自己左手的犬首置於玄象上。

「聽我說,喂……」晴明溫和地呼喚犬首。

「這琵琶琴聲真是美妙啊……」晴明呢喃細語,緩緩收回遮住犬首雙眼的右手。

犬首閉上了雙眼。

晴明抽出犬首咬住的左手,手腕上流著鮮血。

「晴明……」博雅呼喚。

「漢多太已附身在玄象上了。」

「你施咒了?」

「嗯。」晴明點頭。

「剛剛那句是咒?」

「你不知道嗎?博雅,這世上沒有比溫柔話語更有效的咒了。如果對方是女人,應該更有效……」晴明嘴角浮出微笑回道。

博雅仔細端詳著晴明的臉。

「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博雅最後嘆道。

不覺間,玄象上的犬首已化為白骨,是時代久遠且枯黃不堪的狗顱骨。

《今昔物語》第二十四卷〈有鬼盜走玄象琵琶第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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