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1

歸途,布盧姆和斯蒂芬肩並肩走的是哪條路線?

他們都是用正常的步行速度從貝雷斯福德廣場出發,按照下、中加德納街的順序走到蒙喬伊廣場西端。隨後放慢步伐一道向左拐,漫不經心地來到加德納廣場盡頭,這裡是通向北邊坦普爾街的交叉口。隨後朝右拐,時而停下腳步,緩慢地沿著但普爾街往北走去,一直來到哈德威克街[1] 。他們邁著悠閑的步子先後挨近了聖喬治教堂前的圓形廣場,然後逕直穿過去。說起來,任何一個圓,其弦都比弧要短。

一路上,二巨頭究竟討論了些什麼?

音樂,文學,愛爾蘭,都柏林,巴黎,友情,女人,賣淫,營養,煤氣燈、弧光燈以及白熾燈的光線對附近那些避日性樹木的成長所產生的影響[ 2] ,市政府臨時所設不加蓋的垃圾箱,羅馬天主教堂,聖職者的獨身生活,愛爾蘭國民,耶穌會的教育,職業,學醫,剛度過的這一天,安息日[3] 前一天的不祥氣氛,斯蒂芬暈倒一事。

布盧姆可曾就他們二人各自對經驗之反應的相同與不同之處發現類似的共同點?

兩個人都對藝術印象敏感,對音樂印象比對造型藝術或繪畫藝術更要敏感。兩人都對大陸的生活方式比對島國的有所偏愛,又都情願住在大西洋這邊,並不願住到大西洋彼岸去。早年的家庭教育與血統裡帶來的對異教的執拗反抗,使得二人態度頑強,對宗教、國家、社會、倫理等許許多多正統教義都抱有懷疑。兩個人都認為異性吸引力具有相互刺激與抑制的作用。

他們兩人的見解在什麼上頭有些分歧呢?

斯蒂芬毫不隱瞞他對布盧姆關於營養和市民自救行為的重要性持有異議;布盧姆則對斯蒂芬關於人類精神通過文學得到永恆的肯定這一見解,暗自表示不以為然。布盧姆倒是不動聲色地同意了斯蒂芬所指出的愛爾蘭國民放棄對德魯伊特[4]的信仰而皈依基督教的時期在年份上的錯誤。應把李爾利王統治下,教皇切萊斯廷一世派遣帕特里克(奧德修斯之子波提圖斯之子卡爾波努斯之子)前來的公元四三二年,更正為科麥克·麥克阿爾特(歿於公元二六六年)統治下的二六0 年或約莫那個時期,而科麥克是因被食物卡住而噎死於斯萊提,並埋葬在羅斯納利的。布盧姆暗自同意斯蒂芬的論點。布盧姆認為斯蒂芬之所以暈倒乃是因為他胃囊里空空如也,以及攙水量與酒精度數各不相同的化合物在作怪。這是始而精神緊張,繼而又在鬆弛的氣氛下疾迅地旋轉這一劇烈的運動所造成的。斯蒂芬卻把它歸因於起初還沒有女人的巴掌那麼大的晨雲再次出現(他們二人曾從不同的地點--沙丘與都柏林,目擊到那片雲彩)[ 5] 。

他們兩個人可曾在某一點上持同樣否定的見解?

在煤氣燈或電燈的光線對附近那些避日性樹木的成長所產生的影響這一點上。

過去夜間閒蕩時,布盧姆可曾議論過同樣一些問題?

一八八四年,夜間他與歐文·戈德堡[6] 和塞西爾·特恩布爾一道沿著這幾條大馬路邊走邊談:從朗伍德大街走到倫納德街角,又從倫納德街角走到辛格街,然後從辛格街走到布盧姆菲爾德大街。一八八五年的一個傍晚,他又與珀西·阿普約翰一道倚著厄珀克羅斯區克魯姆林的直布羅陀庄與布盧姆菲爾德公館之間的牆,交談過幾次。一八八六年,他與偶然結識者以及可能成為主顧的人

1034在門口的台階上、前客廳里和郊區鐵路線的三等車廂里談過。一八八八年,他經常與布賴恩·特威迪鼓手長和他的女兒瑪莉恩·特威迪小姐,有時同父女一道,有時單獨同其中的一個交談,地點就在圓鎮的馬修·狄龍[7] 家的娛樂室里。一八九二年與朱利葉斯·馬斯添斯基[ 8] 談過一次,一八九三年又談過一次,都是在西倫巴德街的(布盧姆)自己家的客廳里。

在到達他們的目的地之前,關於一八八四、一八八五、一八八六、一八八八、一八九二、一八九三、一九0 四這一不規則的連續,布盧姆有過些什麼樣的反思?

他反思道,個人的成長與經驗積累的範圍越是不斷在擴大,伴隨而來的就必然是各個人相互間交流範圍縮小這一退步現象。

例如在哪些方面?

從不存在到存在。他出現在很多人面前,作為一個存在,被接受下來。就存在與存在的關係而言,他就像任何存在對任何存在那樣對待任何存在。他即將從存在而消失到不存在中去,從而被所有的人看作是不存在的。

他們抵達目的地之後,布盧姆採取了什麼行動[9]?

在等差奇數的第四位,也就是埃克爾斯街七號門口的台階那兒,他把手機械地伸進長褲後兜里去掏他那把彈簧鎖鑰匙。

在那兒嗎?

鑰匙是在他僅僅一天之前穿過的那條長褲的同一位置的兜里。

他為什麼倍加氣惱?

因為他忘記了,而且又想起曾兩次提醒過自己:可不要忘記。

那麼這兩個(分別)故意地或粗心大意地未帶鑰匙的人,面臨著什麼樣的選擇呢?

進去還是不進去。敲門還是不敲門[ 10] 。

布盧姆是怎麼決定的?

一條計策。他把兩隻腳邁上矮牆,跨過地下室前那塊空地的欄杆,將帽子緊緊扣在頭上,摸住柵欄下部的兩個格子,將他那具五英尺九英寸半的身軀徐徐地落下來,一直落到距地面不足兩英尺十英寸的地方。然後撒開攥著柵欄的手,讓身子在空中自由搖蕩。為了減緩墜落時的衝擊,他還把身子蜷縮起來。

他墜落了嗎?

他是憑著常衡制十一斯通零六磅的體重墜落的。他所使用的是弗雷德里克街北區十九號的藥劑師弗朗西斯·弗羅德曼的店鋪內那台供定期測量體重的有刻度的自動磅秤。日期是耶穌升天的最後節日[11],即閏年基督教公元一九0 四年(猶太歷公元五六六四年,伊斯蘭曆公元一三二二年)五月十二日。金號碼[12]五,閏余[13]十三,太陽活動周[14]九,主日字母[ 15]CB,羅馬十五年歷[ 16] 二,儒略周期[17]六六一七年,MCMIV[ 18] 。

他沒有受震傷就站起來了嗎?

他重新獲得了穩定均衡,儘管因猛烈撞擊而受震蕩,卻沒有負外傷就站了起來。他使勁扳院門搭扣的那個活動金屬片,憑著加在這一支軸上的初級槓桿的作用,把搭扣摘開,穿過緊挨著廚房地下的碗碟洗滌槽,繞道走進廚房。他擦著了一根安全火柴,轉動煤氣開關,放出可燃性的煤氣。他調節那燃旺了的火焰,捻小成發白的文火為止。最後,點上一支便於攜帶的蠟燭。

這當兒,斯蒂芬瞧見了哪些忽隱忽現的影象?

他倚著地下室前那塊空地的柵欄,隔著廚房裡的透明窗玻璃,瞧見一個男人在調節十四燭光的煤氣火焰,一個男人點燃一燭光的蠟燭,一個男人輪流脫著一雙靴子,一個男人拿著蠟燭正在從廚房裡走出來。

那個男人先前可曾在別處出現過?

過了四分鐘,隔著廳門上端那半透明的扇形氣窗,他那忽隱忽現的燭光映入眼帘。廳門徐徐地隨著鉸鏈轉動著。那個男人手持蠟燭,沒戴帽子,重新出現在空蕩蕩的門道里。

斯蒂芬聽他用手勢來指揮了嗎?

是的,他靜悄悄地走了進去,幫助把門關嚴,掛上鏈子,靜悄悄地跟在那個男子背後,腳上跋拉著用布邊做的拖鞋,手待點燃的蠟燭,打左邊那扇從縫兒里露出燈光來的門前經過,小心翼翼地走下不只五個階磴的螺旋梯,來到布盧姆家的廚房。

布盧姆做了些什麼?

他猛地朝火苗吹去,把蠟燭熄滅。將兩把匙形木椅拖到爐邊,一把是給斯蒂芬準備的,椅背朝著面臨院子的窗戶,一把是自己坐的。他單膝著地,往爐格子里放了些粘著樹脂的枝條和五顏六色的紙張,以及從坐落於多利埃街十四號的弗羅爾與麥唐納公司的堆置場以每噸二十一先令的代價買來的優質阿布拉莫木炭。他把這些都十字交叉地堆成不規則的多角形,划了一根安全火柴,在紙張的三個角落點上火。這樣,燃料里的碳和氫這兩種元素就與空氣中的氧氣自由化合,散發出潛在的能量。

斯蒂芬的頭腦里浮現出什麼樣類似的幻影呢?

他聯想到旁的時候在旁的地方跪著單膝或雙膝曾經替他生火的其他那些人;邁克爾修士,在坐落於基爾代爾郡塞林斯的耶穌會克朗戈伍斯公學校醫院的病房裡 [19]。他父親西蒙·迪達勒斯,在菲茨吉本街門牌十五號那間沒有傢具等設備的屋子裡[ 20],而那是他在都柏林的頭一個住所。他的教母凱特·莫坎小姐--住在厄謝爾島她那奄奄一息的姐姐朱莉姬·莫坎小姐家[ 21]里。他的舅媽薩拉--里奇(理查德)·古爾丁的妻子,在他們那坐落於克蘭布拉西爾街門牌六十二號寓所的廚房裡。他的母親瑪麗--西蒙·迪達勒斯的妻子,那是在北里奇蒙街門牌十二號的廚房裡,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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