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2

布盧姆

(含糊不清地)人生的大學。墮落的藝術。

博福伊

(大聲嚷)卑鄙下流的謊話,證明他在道德上的腐敗墮落!(打開他的公事包)我這裡鐵證如山,掌握犯罪事實[116]。審判長閣下,這是我的傑作的樣本,可是被這畜生弄上的印記給糟蹋啦。[117]

旁聽席上的聲音

摩西,摩西,猶太王,

用《日報》把屁股擦。

布盧姆

(勇敢地)太誇張了。

博福伊

你這下流痞子!就該把你丟到洗馬池裡去,你這無賴!(對法庭)喏,瞧瞧這傢伙的私生活吧!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在外面他是天使,回到家裡就成了惡魔。當著婦女的面,他的行為簡直不堪入耳!真是當代最大的陰謀家!

布盧姆

(對法庭)可他是個單身漢呀,怎麼會……

巡警甲

公訴人控告布盧姆。傳婦女德里斯科爾出庭。

庭役

女傭瑪麗·德里斯科爾!

(衣著邋遢的年輕女傭瑪麗·德里斯科爾走來。臂上挎著一隻桶,手持擦地用的刷子。)

巡警乙

又來了一個!你也屬於那不幸的階級吧?

瑪麗·德里斯科爾

(憤慨地)我可不是個壞女人。我品行端正,在先前伺候的那一家呆了四個月呢。工錢是每年六英鎊,星期五放假。可是這個人調戲我,我就只好辭工不幹啦。

巡警甲

你控告他什麼?

瑪麗·德里斯科爾

他調戲過我。但是我儘管窮,卻懂得自重。

布盧姆

(身穿波紋細呢家常短上衣,法蘭絨長褲,沒有後跟的拖鞋,鬍子拉碴,頭髮稍亂。)我待你蠻好。我送過你紀念品,遠遠超過你身份的漂亮的鮮棕色襪帶。當女主人責備你偷了東西的時候,我輕率地偏袒了你。什麼都不要過分,為人得公正。

瑪麗·德里斯科爾

(激昂地)今晚當著天主的面發誓。我才不會伸手去拿這樣的好處呢!

巡警甲

你控告他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嗎?

瑪麗·德里斯科爾

這個人在房屋後院抽冷子把我嚇了一跳,審判長老爺。一天早晨,趁著女主人出門買東西的當兒,他要我摘下一根飾針給他,又摟住了我,害得我身上至今還有四塊紫斑。他還兩次把手捅進我的衣服里。

布盧姆

她回手打了我。

瑪麗·德里斯科爾

(輕蔑地)我更尊重的是擦地的毛刷[118] ,正是這樣。審判長老爺,我責備他了。他對我說,可別張揚出去。

(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喬治·弗特里爾[119]

(法庭書記。嗓音洪亮地宣布)肅靜!現在由被告做他編造的供詞。(布盧姆申辯自己無罪。他手持一朵盛開的睡蓮花,開始,一場冗長而難以理解的發言。人們將會聽取辯護人下面這段對大陪審團所作激動人心的陳說:被告落魄潦倒,儘管被打上害群之馬的烙印,他卻有決心改邪歸正,全然溫順地緬懷過去,作為養得很馴順的動物回歸大自然。他曾經是個七個月就出生的早產兒,由多病並斷了弦的老父精心撫養大的。他本人是可能幾次誤入歧途的父親,可他渴望翻開新的一頁。如今終於面對被綁上去受鞭撻的笞柱,就巴不得周圍瀰漫著家族的溫暖氣息,在團聚中度過晚年。他已經被環境熏陶成了英國人。那個夏天的傍晚,當雨住了的時候,他站在環行線鐵道公司機豐駕駛室的踏板上,隔著都柏林市內和郊區那些恩愛之家的窗戶,瞥見幸福的、地地道道牧歌式的鄉間生活,牆上糊的是由多克雷爾 [120] 店裡買來的每打一先令九便士的牆紙。這裡,在英國出生的天真爛漫的娃娃們,口齒不清地對聖嬰作著禱告;年輕學子們拼死拼活地用著功;模範的淑女們彈著鋼琴,或圍著噼噼啪啪燃燒著的那截聖誕夜圓木,闔家念誦玫瑰經。同時,姑娘們和小夥子們沿著綠蔭幽徑徜徉;隨著他們的步調,傳來了美國式簧風琴的旋律,音質聽來像煞管風琴,用不列顛合金[121] 鑲邊,有四個挺好使的音栓和十二褶層風箱,售價低廉,最便宜的貨色……)

(又爆發了一陣鬨笑。他語無倫次地咕嚕著。審判記錄員們抱怨聽不清楚。)

普通記錄員和速記員

(依舊低頭看著記錄冊)讓他放鬆一點。

馬休教授

(在記者席上咳嗽一聲,大聲嚷)統統咳出來,夥計,一點一點地。(關於布盧姆和那隻桶的盤訊。一隻大桶。布盧姆本人。拉肚子。在比弗街。腸絞痛,對。疼得厲害。泥水匠的桶[ 122] 。)兩腿發僵,拖著腳步走。忍受難以形容的痛苦。疼得要命。接近晌午的時候。要麼是情慾,要麼是勃艮第葡萄酒。對,一點兒菠菜。關鍵時刻。他不曾往桶里看。無人在場。一團糟。沒有拉完。一份過期的《珍聞》[123]。

(起鬨鼓噪,一片噓聲。布盧姆身穿沾滿石灰水、破破爛爛的大禮服,歪戴著癟下去一塊的大禮帽,鼻子上橫貼著一條橡皮膏,低聲說著話。)

傑·傑·奧莫洛伊

(頭戴高級律師的銀色假髮,身著呢絨長袍,用悲痛的抗議口吻。)本庭並非可以肆意發表猥褻輕率的演說,不惜傷害一個酒後犯罪者的場所。這裡既不是斗熊場,也不是可以從事惡作劇的牛津。[124]不能在法庭上表演滑稽戲。我的辯護委託人尚未成年,一個來自外國的可憐的移民。他開頭是個偷渡客,如今正竭力靠規規矩矩地工作掙點錢。被誣告的那些不軌行為是幻覺引起偶發的遺傳性神經錯亂導致的。本案中被控所犯的親昵舉動,在我這位辯護委託人的出生地法老[ 125] 之國,是完全被容許的。我要說的是,據初次印象[126]並沒有肉慾的企圖。既沒發生曖昧關係,而德里斯科爾所指控的對她的調戲,也並沒有重犯。我要特別提出隔代遺傳的問題。我這位辯護委託人的家族中有著精神徹底崩潰與夢遊症的病史。倘若允許被告陳述的話,他就可以訴說一樁事[127]——那是書里所曾敘述過的最奇妙的故事之一。審判長閣下,他在肉體方面是個廢人,這是補鞋匠通常患的那種肺病造成的。據他所申訴的,他屬於蒙古血統,對自己的行為不負任何責任。事實上,什麼問題都不存在。

布盧姆

(赤腳,雞胸,身著東印度水手的衫褲,歉疚般地將兩腳的大趾頭擺成內八字。睜開鼴鼠般的眯縫眼兒,茫然四顧,慢騰騰地用一隻手撫摩前額。隨後按水手的派頭把腰帶使勁一勒,以東方人的方式聳肩向法庭深打一躬,朝天翹起大拇指。)多、好、的、夜、晚。(天真地歡唱起來。)

可憐小娃子莉莉,

每晚豬腳送來哩,

兩個先令付給你……

(眾人怪叫,把他轟下台去。)

傑·傑·奧莫洛伊

(憤怒地對起鬨者)這是一場匹馬單槍的鬥爭。我對冥王哈得斯發誓,絕不能允許我的辯護委託人像這樣被一幫野狗和大笑著的鬣狗所玩弄,而且還不准他發言。《摩西法典》[128] 已經取代了叢林法令。我絕不想損害司法的目的,然而這一點我必須反覆強調指出:被告不是事先參與預謀的從犯,而起訴人被玩弄的事實也不存在。被告一直把該年輕女子當作自己的女兒來對待。(布盧姆握住傑·傑·奧莫洛伊的手,把它舉到自己的唇邊。)我要舉出反證,徹底證明那隻看不見的手[129] 在玩弄慣用的伎倆了。要是還認為可疑,就儘管迫害布盧姆好了。我這位辯護委託人生性靦腆,決做不出那種被損害貞節者會抗議的非禮舉動。當一個理應對姑娘的狀況負責的懦夫,在她身上滿足了自己的情慾,使她誤入歧途之後,他是決不會去朝她扔石頭的。他要做個循規蹈矩的人。他是我所認識的人們當中最高尚清白的一位。眼下他的境遇不佳,因為他那份移民墾殖公司的遼闊地產被抵押出去了,那是在遙遠的小亞細亞。現在把幻燈片放給你們看。(對布盧姆)我建議你出手大方一些。

布盧姆

每英鎊付一便士。[130]

(牆上映出其尼烈湖的影象:朦朦朧朧一片銀色的薄霧中,牛群在吃草。長著一雙鼴鼠眼的白化病患者摩西·德魯加茨[131] 從旁聽席上站起來。他身穿印度粗藍斜紋布褂子,雙手各持著香櫞、桔子和一副豬腰子。)

德魯加茨

(嘶啞地)柏林西十三區布萊布特留大街[132]。

(傑·傑·奧莫洛伊邁上低矮的台座,一本正經地攥住上衣翻領。他的臉變得長而蒼白,鬍子拉碴,兩眼深陷,像約翰·弗·泰勒[133] 那樣出現了結核症的腫皰,頰骨上一片潮紅。他用手絹捂著嘴,審視著迸濺出來的一股玫瑰色血液。)

傑·傑·奧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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