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2

哦,唱得好。大家鼓掌。她應該來的。到我這兒,到他那兒,到她那兒,還有你,我,我們。

「妙哇!」啪啪啪。「真了不起,好得很,西蒙。」噼啪噼啪。「再來一個!」噼噼啪啪。很是嘹亮。「妙哇,西蒙!」噼哩啪啦。「再來一個!」再來鼓掌。本·多拉德、莉迪亞·杜絲、喬治·利德維爾、帕特、米娜[ 172] ,面前擺著兩隻大酒杯的紳士、考利、擁著大酒杯的第一位紳士還有褐發女侍杜絲小姐和金髮女侍米娜小姐,個個不住他說啊,叫喚啊,拍手啊。

布萊澤斯·博伊蘭那雙款式新穎的棕黃色皮鞋橐橐地走在酒吧間地板上,這在前邊已說過了。正如適才所說的,輕快雙輪馬車轔轔地從約翰·格雷爵士、霍雷肖·獨臂納爾遜和可敬的西奧博爾德·馬修神父的雕像前馳過。馬兒顛顛小跑著,熱騰騰的,坐在那兒也熱騰騰的。那口鐘。敲響。那口鐘。敲響。[173] 母馬略減速度,沿著拉特蘭廣場圓堂旁的小丘徐徐前進。母馬一顛一搖地向前踱著。對情緒亢奮的博伊蘭,急不可待的博伊蘭來說,真是太慢了。

考利的伴奏結束了,繚繞的餘音消失在充滿感興的空氣中。

里奇·古爾丁呢,就飲著他那鮑爾威士忌,利奧波德·布盧姆 呷著他的蘋果酒,利德維則啜著他那吉尼斯啤酒。第二位紳士說,倘若她不介意的話,他們很想再喝上兩大杯。肯尼迪小姐那珊瑚般的嘴唇對第一位和第二位紳士冷冰冰地露出裝腔作勢的笑容,說她並不介意。

「把你在牢里關上七天,」本·多拉德說,「光靠麵包和水來過活。西蒙,那樣你就會唱得像花園裡的一隻畫眉。」

唱萊昂內爾的這個角色——西蒙笑了。鮑勃·考利神父彈琴。米娜·肯尼迪伺候著。第二位紳士會的鈔。湯姆·克南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莉迪亞既讚賞又博得讚賞。布盧姆唱的卻是一支沉默之歌。

讚賞著。

里奇邊讚賞邊暢談那個人的非凡的嗓子。他記得多年以前的一個夜晚。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夜晚。那一次,西在內德·蘭伯特家演唱《地位名聲》 [174]。天哪,他平生從沒聽到過那樣的旋律。從來沒聽到過把「寧可分手,負心人」那句唱得那麼美妙。天哪,唱「愛情既已不復存」時,歌喉是那樣婉轉清越。問冋蘭伯特,他也會這麼說。

古爾丁那張蒼白的臉興奮得泛紅了。他告訴布盧姆先生說,那個夜晚西·迪達勒斯在內德·蘭伯特家演唱《地位名聲》。

內兄。親戚。我們擦身而過,彼此從不過話。[175]我想,他們之間有著不和的前兆[176] 。他以輕蔑態度對待他。然而,他對他卻越發仰慕。西演唱的那個夜晚。他用喉嚨唱出的歌聲宛如由兩根纖細的絲弦奏出來的,比其他任何人都出色。

那是哀嘆的聲音。現在平穩一些了。只有在靜寂中,你才能感受自己所聽到的。震顫。而今是沉默之曲。

布盧姆把十指交叉的雙手鬆開來,用皮膚鬆弛的指頭撥響那細細的腸線[177] 。他將線拽長並撥響,發出嗡嗡聲,然後又嘭的一聲。這當兒,古爾丁談起巴勒克拉夫[178] 的發聲法。湯姆·克南按照回顧性的編排[179] ,有條不紊地向洗耳恭聽著的考利神父談著往事。神父正即興彈奏著,邊彈邊點頭。這當兒,身材魁梧的本·多拉德點上煙,和正抽著煙的西蒙·迪達勒斯聊了起來。他抽煙時,西蒙點著頭。

失去了的你。[180]這是所有的歌的主題。布盧姆把鬆緊帶拽得更長了。好像挺殘酷的。讓人們相互鍾情,誘使他們越陷越深。然後再把他們拆散。死亡啦。爆炸啦。猛擊頭部啦。於是,就墮入地獄裡去。人的生命。迪格納穆。唔,老鼠尾巴在扭動著哪!我給了五先令。天堂里的屍體[181]。秧雞般地咯咯叫著。肚子像是被灌了毒藥的狗崽子。走掉了。他們唱歌。被遺忘了。我也如此。遲早有一天,她也。撇下她。膩煩了。她就該痛苦啦。抽抽噎噎地哭泣。那雙西班牙式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空干瞪著。她那波- 浪- 狀、沉- 甸- 甸的頭髮不曾梳理。[182]

然而幸福過了頭也令人膩煩。他一個勁兒地拽那根鬆緊帶。你在自己家裡不幸福嗎?它啪的一聲綳回去了。

車子轔轔地駛進多爾塞特街。

杜絲小姐抽回她那裹在緞袖裡的胳膊,半嗔半喜。

「別這麼沒深沒淺的,」她說,「咱們不過是剛剛相識。」

喬治·利德維爾告訴她,這是千真萬確的,然而她不相信。

第一位紳士告訴米娜,確實是這樣的。她問他,真是這樣的嗎?第二個握著大酒杯的人告訴她是這樣的。那麼就是這樣的。

杜絲小姐,莉迪亞小姐,不曾相信。肯尼迪小姐,米娜,不曾相信。喬治·利德維爾,不,杜小姐不曾。第一個,第一個握著大酒杯的紳;相信,不,不;不曾,肯尼小姐,莉迪莉迪亞維爾,大酒杯。[183]

還不如在這裡寫呢。郵政局裡的鵝毛筆不是給嚼癟了,就是弄彎了。

禿頭帕特在示意下湊了過來。要鋼筆和墨水。他去了。要吸墨紙本[184]。他去了。吸墨水用的本子。他聽見了,耳背的帕特。

「對,」布盧姆先生邊擺弄那捲曲的腸線邊說,「沒錯兒。寫上幾行就行啦。我的禮物。義大利的華麗音樂都是這樣的。這是誰寫的呀?要是知道那名字,就能理解得更透徹一些。(若無其事地掏出信紙信封)那富於特徵。」

「那是整出歌劇中最壯麗的樂章[185] ,」古爾丁說。

「確實是這樣,」布盧姆說。

都是數目[186] !想想看,所有的音樂都是如此。二乘二除二分之一等於兩個一。[187] 這些是和弦,產生振動。一加二加六等於七。[188]你可以隨心所欲地用這些數字變換花樣。總能發現這個等於那個。墓地牆下的勻稱[189]。他沒注意到我的喪服。沒有心肝!只關心自己的胃[190] 。冥想數學[191] 。而你還認為自己在傾聽天體音樂哪。然而,倘若你這麼說:瑪莎,七乘九減x 等於三萬五千。這就平淡無奇了。那全憑的是音。

比方說,現在他正彈著。是即興彈奏。聽到歌詞之前,你還以為正是你自己心愛的曲子呢。你很想留神[192] 聆聽。用心聽。開頭蠻好。接著就有些走調了。覺得有點兒茫然了。鑽進麻袋又鑽出來,跨過一隻只的桶,跨越鐵蒺藜,進行一場障礙競走。時間會譜成曲調。問題在於你的心境[193]如何。總之,聽音樂總是愉快的。除了女孩子們的音階練習而外。隔壁人家,兩個女學生一道。應該為她們發明一種不出聲的鋼琴。米莉不會欣賞音樂。奇怪的是我們兩個人都……我的意思是。我為她買過《花贊》[194]。這個譜名[195] 。有個姑娘慢慢地彈奏它,當我晚上回家來的時候,那個姑娘。塞西莉亞街附近那幾座馬廄的門。

禿頭耳背的帕特送來十分扁平[196] 的吸墨紙本和墨水。帕特將十分扁平的吸墨紙本和墨水鋼筆一道撂下。帕特拿起盤子刀叉。帕特走了。

「那是唯一的語言,」迪達勒珀先生對本說。他小時候在林加貝拉,克羅斯黑文,林加貝拉[197] 聽到過人們唱船歌。王后鎮[ 198] 港口擠滿了義大利船。喏,本,他們在月光下,頭戴地震帽:[199]走來走去。歌聲匯在一起。天哪,那可是了不起的音樂。本,我小時聽過。穿越林加貝拉港的月夜之歌[200]。

他撂開乏味的煙斗,一隻手遮攏在唇邊,咕嗚嗚地發出月光之夜的呼喚,近聽清晰,遠方有回聲。

布盧姆用「另一隻眼睛」[201],將捲成指揮棒形的《自由人報)瀏覽到下端,想查明那是在兒見到的。卡倫、科爾曼、迪格納穆·帕特里克。嗨嗬!嗨嗬!福西特。哎呀!我要找的就是這個。

但願他[202]沒望見,機敏得像耗子一般。他把《自由人報》打開,豎起,這下子就瞅不見了。記住要寫希臘字母「E」[203]。布盧姆蘸了墨水。布盧姆嘟嚷道:「台端。」親愛的亨利寫道:「親愛的瑪迪[204]收到了你的信和花。」見鬼,我把它放在哪兒啦?哪個兜兒里哪。「今天完全不可能。」要在 「不可能」下面畫個杠杠。「寫信。」

這可為難了。面有難色的布盧姆把帕特送來的扁平吸墨紙本當作手鼓似的輕敲著,刀。指頭就表示「我正在考慮著」。

寫下去。「懂事的意思吧。」不,把那個E換掉。「奉上薄禮,請哂納。」另要求她寫回信。等一下。給了迪格納穆五先令。在這家店約莫要花上兩先令。在海鷗身上花了一便士。以利亞來啦。在戴維。伯恩的酒吧開銷了七便士。總計八先令左右。給半克朗吧。「奉上薄禮:價值兩先令六便士的郵政匯票。」請給我寫一封長信……你不屑於嗎?轔轔,難道你長了那個嗎?真是興奮呀。你為什麼叫我淘氣鬼?你不也是個淘氣鬼嗎?哦,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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