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傳 第十二章 亞種

「迪里雅斯特號壓力測試第一回!管道壓力300大氣壓,閥門開啟!」

「電路測試第一回!全開關全負荷準備,開!」

「推進力系統試運轉,80%出力!」

「記憶金屬膜通電準備!」

船塢中,岩流研究所正在對迪里雅斯特號做最後的檢測,技術人員們大聲唿喊,數以千計的電纜和迪里雅斯特號接駁,幾十台儀器圍繞著它閃動。這間船塢和須彌座的動力室相鄰,混凝土隔熱牆都擋不住動力室中那些鍋爐的熱量,船塢里超過40度,空氣完全不流通,但壓力測試的時候迪里雅斯特號又會噴出12級颶風般的氣流,整個船塢中燥熱的空氣會高速流動起來,還有可怕的超聲波噪音,但岩流研究所的技術人員沒有誰露出不適的表情,他們全神貫注於自己手中的工作,把不相干的事完全排斥在外。

這場面讓路明非想起《櫻花大戰》,20世紀初的大正年間,那個全由美少女組成的帝國華擊團,平時在歌舞劇團中排演莎劇,一旦妖魔來襲街道就會裂開,劇場下的船塢中飛出蒸汽動力的飛空艦,帶著穿上魔動甲胄的少女們飛向戰場。

路明非盤腿坐在船塢的角落裡,旁邊是同樣盤腿而坐的楚子航,船塢中間的光在混凝土壁上投下他們長長的影子。

他們都已經換上防水的作戰服,作戰服表面是極薄極細的金屬網膜,這種東西形成的靜電屏障能幫他們抵禦胚胎的精神衝擊。

楚子航擦拭著手中的刀,上一道油打磨一道,然後擦拭一遍,反反覆復。其實他根本用不著這麼做,因為他原來的那柄刀已經折斷了,現在這柄是裝備部金工組複製的,裝備部當然沒有心情像日本刀工那樣採用傳統工藝千番錘鍊玉鋼再手磨刀鋒,裝備部採用新型的超合金一次鑄造成型,再用機床開刃,最後用金剛砂輪打磨。這樣造出來的刀完全沒必要做維護,超合金本身就遠比玉鋼堅韌,刀刃很不容易損毀,而且以普通磨石的硬度也沒法打磨超合金的刀刃。就算刀刃受損也不要緊,裝備部只需要不到一天就能做出一一把新的複製品來,甚至可以量產。即便楚子航足《侍魂4》中德川慶寅那種七刀流的好漢,裝備部也可以保證他隨時有刀可耍隨時有刀能換。

他只是習慣於這麼做,聽著磨石在刀身上摩擦的聲音,他能漸漸地平靜下來,便如做瑜伽的人聽著山水之聲覺得人和天地合二為一。

愷撒沒跟他們坐在一起,愷撒正在檢測迪里雅斯特號的鋼鐵平台。他上船的時候穿著白色的船長制服,現在因為燥熱而脫掉了上衣,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聚光燈照得他汗流浹背,金髮像火一樣紅,汗順著肌肉的縫隙流淌。他大聲地吩咐技術人員做什麼,岩流研究所的技術人員中很多人沒有在卡塞爾學院進修過,中文並不熟練,愷撒跟他們說話就用英語和中文為主,夾雜這幾天新學的日語口頭禪。這種語言就像一鍋雜煮,路明非聽不清楚,只看見愷撒時而皺眉時而豎起大拇指,時而笑著拍拍技術人員的肩膀。

「他是喜歡那種感覺吧,團隊合作,汗流浹背,自己在一群人里很重要。」楚子航望著愷撒的背影,「可我倆不能給他這種感覺。」

「老大是社團負責人,師兄你也是社團負責人,可你跟他區別就那麼大。你這樣完全不往人群里鑽,到底怎麼管理獅心會的?」

「我從不管理獅心會,管理獅心會是蘭斯洛特的事。」楚子航淡淡地說,「蘭斯洛特經常叮囑我的一點就是在社團活動中少說話,因為無論我怎麼努力也沒有愷撒能說。他天生就是領柚,你隨便翻《聖經》找段話他都能說得慷慨激昂。蘭斯洛特說如果我不說話,會給人留下我不屑於多說是個行動派的印象,可如果我說了又沒有愷撒說得好,那獅心會就在這一項上丟分了。」

「真心機啊,可作為會長這樣被副會長評價,師兄你不覺得傷自尊么?」

「因為是事實所以沒覺得傷自尊。其實有的時候我很佩服愷撒,無論何時何地都有目標,很少畏懼從不氣餒,在一群人中永遠是鼓舞鬥志的那個。」楚子航說著,扭頭看了路明非一眼,「人是能選擇自己怎樣活著的,愷撒就是那種要求自己像英雄那樣活著的男人。不光是因為他出生於加圖索家,是貴公子中的貴公子,也是他的意志。」

「行啦行啦,師兄你又教育我,最近你說話老那麼勵志,你到底是要鼓勵我,還是準備好好提升你的領導力點數好跟老大PK啊?我知道啦我理解啦,性格決定命運,男兒當自強,我會好好努力活得有存在感的。」路明非頓了頓,「即使沒有師姐那種好姑娘喜歡我,我也能多熬幾年熬成師兄再去騙小師妹嘛。」

「有個問題,能問么?」

「關於師姐么?那別問了。」路明非說,「又不是什麼大事,我已經沒事兒啦,你看我這一路上不都活蹦亂跳的,可沒愁眉苦臉。」

「嗯好。」楚子航低下頭去繼續擦刀。

跟楚子航說話就這點好,你只要說這件事我不想說了,他就會立刻把話題砍斷,只是接下來你再想找個話題跟他搭茬就難了。

路明非其實是想跟他多說幾句的,他只是不願意談諾諾。一會兒他們要潛入8公里深的極淵,世界上到過那裡的人不超過10個,極淵里還有一枚龍的胚胎,以他的膽子本該嚇得於腳發涼聲音哆嗦,可他沒想像中那樣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冷的麻本的感覺。這路上他始終都有這種感覺,好像魂魄和軀殼分離,有時候身體已經往前走了,魂魄卻還懶懶地在後面沒動;有時候臉上已經笑了起米,心裡卻還是麻木的。大概是控制笑容的沖經已經成功地宣布獨立了,他分裂為一個活蹦亂跳不愁眉苦臉的路明非和一個微冷的麻木的路明非。他不知道這算不算自己把自己給治癒了。

兩天來源稚生,一直覺得他們的行為邏輯很詭異,是群隨時隨地會圍繞著他載歌載舞的神經病,對於接下來危險的任務並未感覺到壓力,但他並沒有搞清楚一件事,就是這三個神經病的病灶完全不同,只是恰好表現出類似的癥狀。愷撒無所畏懼是因為他自負,而且他覺得自己正被粉紅色的「婚禮祝福」光環籠罩,這時候一切厄運都會遠離他;而楚子航的淡定是因為他有著變態般的自制力,即使對手的刀已經迫近眉心,他也會強迫自己睜著眼睛凝視刀鋒,唯有生死之間的冷靜才能提高反擊的勝算;至於路明非,已經分成了兩個,那個活蹦亂跳不愁眉苦臉的路明非每天都在努力地說爛話和大驚小怪,盯著穿短裙的女孩看不停,對奢華的酒店和黑道本部不停地說「好厲害」。那個微冷的麻木的路明非則在附近漫無目的地遊盪,與整個世界隔絕,並不多麼悲傷也感覺不到喜悅,對什麼都無所謂,只是覺得有點累。

路明非想像自己身邊其實坐了另一個路明非,微冷麻木,抱著膝蓋眺望著遠處檢測平台上的燈光,不說一個字。他很想跟那個路明非說說話,但說什麼呢?事到如今誰又能安慰誰?

他摸出路鳴澤送他的IPhone,對著短短的聯繫人列表看了幾秒鐘,卻沒有找到一個可以發簡訊的人。最後他從相冊里調出昨晚照的「生如夏花」發了一條微博,在微博里他原本寫的只有「生如夏花」4個字,想了想還是刪掉了,改成「東京本地的頂級料理!哥就謙虛一點不說自己是高帥富了!」

這時他好像聽到身邊那個微冷麻木的路明非發出了沒有溫度的笑聲。

耳機里忽然傳來電流的嘶啦嘶啦聲,這說明開始測試通訊頻道了,諾瑪系統正跟日本分部的輝月姬系統對接,位於北美的指揮總部、須彌座、迪里雅斯特號和下潛小組被分配到不同的頻道中去。這是任務開啟的信號,路明非和楚子航都下意識地坐直了,檢測平台上的愷撒也按住了右耳的無線耳塞。

沉重的唿吸聲之後,施耐德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愷撒小組注意,愷撒小組注意,龍淵計畫即將開啟。在任務開啟之前我有些事情必須叮囑你們,現在我正在使用加密頻道,下面我要說的注意事項只有你們3個人有權知道,該事項對日本分部也是保密的。收到請回覆。」

「收到!」3個人同聲說。

「你們即將潛入極淵去毀滅一枚龍類胚胎,這個任務可能很簡單也很順利,你們只需定位他,按下硫磺炸彈的發射鈕,然後上浮就可以了。但一切任務中都可能出現意外,你們已經知道人類歷史上曾到達極洲底部的人不超過10個,所以極淵至今對人類還是個迷,在深海你們可能面對各種各樣意料之外的情況。你們都是優秀的學員,尤其是愷撒和楚子航,已經可以說是資深的專員了,絕大多數情況你們能自行判斷如何處理,只有一種情況例外——如果你們看到門或者類似門的東西時,絕不能靠近!更能進入!無條件返航!」說到最後施耐德聲音極其嚴厲,不容置疑。

「門?」愷撒說,「極淵中怎麼會有門?」

「不要問問題,只需牢記。門在這次行動中是一個禁忌的辭彙,如果你們看到門或者類似門的東西,無條件返航!聽清楚了么?」施耐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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