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冰海王座 第二章 末代皇孫

凌晨三點,整個黑天鵝港都在沉睡。探照燈的光束把圓形光斑投在黑色的雲層上,雲層下矗立著青銅的列寧像,列寧像前站著前來瞻仰的人,狂風吹起他的呢子大衣。邦達列夫少校沒在溫暖的客房裡休息,卻有興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把自己暴露在風雪中瞻仰列寧銅像。這座銅像足有十米高,原本是站在黑色大理石底座上,伸手指向前方,似乎在指引革命道路。積雪超過兩米厚,大理石底座已經看不見了,銅像的腳面也被積雪蓋住了。銅像的位置有些奇怪,既不在黑天鵝港正中央也不是矗立在門前,而是在港口的背面。雖說從研究所到大學隨處都能見到列寧像,不過在這個物資極度匱乏的地方豎起這麼高的一座銅像,還是顯得有點誇張。

「你曾說忘記了過去,就意味著背叛,現在連你一手締造的國家也要成為過去了,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我這樣的人來瞻仰你的塑像。」邦達列夫仰望著列寧像,「所以還是現在就炸掉比較好一點。」

他按下手中的引爆器,短促沉悶的爆炸聲後,積雪中的大理石底座被炸毀了,列寧銅像斜斜地插在雪地里。這種微聲暴雷的動靜很小,不出幾步就被風聲掩蓋了。黑天鵝港的警戒不可謂不嚴密,但最重要的一環就是極度的嚴寒,這樣的夜晚在外面站上十幾分鐘就會導致嚴重的凍傷。因為暴風雪的緣故,能見度只有不到五米,士兵們沒有想到還有人敢在外面活動,他們忽略了邦達列夫對嚴寒有著超乎尋常的耐受力。

邦達列夫往爆破後的雪洞里看了一眼,看見了黑色的生鐵地基。數百噸生鐵被填入地面,作為列寧像的地基。邦達列夫跳進雪洞,打開戰術手電筒,在生鐵地基上找到了一扇嚴絲合縫的鐵門,就像一個鐵塊嵌入地基中,邊緣鑄有紅五星和部隊番號。邦達列夫把電平衡儀的兩極插入鐵門上下的縫裡,指針完全沒有跳動,這說明這扇鐵門達到了絕對的電平衡,門後沒有任何電線或者電子設備。

「果然是機械密碼鎖。」邦達列夫嘟囔。

沒有安裝電子設備並不說明這扇門是安全的,相反,它是致命的。它使用的是古老的機械密碼鎖,這種鎖的結構類似鐘錶,純機械傳動,它不會報警但會爆炸,門的夾層里填有數百公斤精製火藥,這種火藥幾百年也不會變質。沙皇的墓穴中就用過這種門,能把盜墓賊和墓道一起炸得粉碎。因為它被合上的時候本來就不準備再度打開。

邦達列夫取出早已準備好的複製鑰匙,深唿吸,活動手腕。複製鑰匙和原版多少有點差別,失敗的話他就會和列寧銅像一起飛上天空。他插入鑰匙,同時準確地轉動門上的密碼盤。他曾數千次地練習這套動作,如今在睡夢中也能完成得分毫不差。鑰匙轉動了,密碼盤裡似乎有「啪」的一聲響,邦達列夫用力推鐵門。門沒開,邦達列夫也沒有飛上天,鐵門好像銹死在門框里了。

邦達列夫納悶地撓撓頭,從工具包中取出微型焊槍,用火焰灼燒鑰匙柄。對一扇填了幾百公斤火藥的門用火,危險程度不亞於坐在油井噴口上抽雪茄。可邦達列夫低低地哼著歌,完全不以為意。鎖孔里傳來了輕微的發條聲,複雜的機械系統開始轉動,十二根鎖舌緩緩收回,鐵門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彈開了一道細縫。邦達列夫得意地笑笑,跟他預料的一樣,開鎖程序沒錯,問題出在鎖里的潤滑油。這種傳統工藝是用牛油潤滑,就像哨兵打火機里的煤油那樣容易凍住。

門縫中湧出冰冷的氣流,氣流吹出響亮的哨音,邦達列夫用手試了試氣流的溫度,連他都狠狠地打了個寒噤。

「真像是地獄最深處吹來的風啊。」他抽出馬卡洛夫手槍,跳進了鐵門下黑色的空間。

鐵門下方是一條漆黑的隧道,隧道的四壁都是堅硬的凍土,邦達列夫試著用槍柄去敲,居然冒出了火星。黑天鵝港坐落在永久凍土層上,土層中的水幾百萬年不曾融化,最後這種土壤比混凝土都堅硬,可以想見當年開鑿這條隧道的艱難。隧道通往凍土層的深處,手電筒的光照過去,只看到一級級的鐵梯往下方延伸。

邦達列夫在頂壁上找到了鑿刻的字跡:「1923年6月12日,抵達這裡。」

他沿著隧道摸索了不到100米,又找到了新的字跡:「1936年6月30日,抵達這裡。」

開鑿這條通道的歷史可以上溯到1923年,以那時的技術力量,挖掘者花了足足13年才前進了不到100米。

邦達列夫繼續向下摸索。隧道極其曲折,還有數不清的岔道,但邦達列夫手中握有一份工程地圖,地圖為他指引著正確的道路。隧道就像一株分叉的藤蔓,加起來的長度極其驚人,有時往偏東的方向挖掘了幾十米之後意識到不對,又返回來從中段向另一個方向開挖。有時為了繞開岩石,他們必須繞道,繞開一塊巨石要花幾年時間。

在那個年代還沒有重型機械,挖掘者的工具只能是燒油的機械鎬和鐵鑿,就靠著這些原始工具,他們年復一年地推進,把人生葬送在凍土層里。他們在找什麼?

往後的隧道壁漸漸光滑起來,顯然是挖掘者換用了新型工具,應該是電動的金剛鑽機。邦達列夫找到了新的字跡:「1951年9月19日,抵達這裡。近衛步兵13師,工兵團。」

近衛步兵13師是衛戍莫斯科的精銳,它的工兵團當然也是最精英的。這樣一支王牌部隊居然從莫斯科調到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繼續這場持續了幾十年的挖掘工程。

「1953年4月27日,抵達這裡,副團長維赫里犧牲在這裡。近衛步兵13師,工兵團。」這段話的旁邊是維赫里副團長的紅五星帽徽。

「1956年5月9日,抵達這裡。不知這條道路最終通向哪裡,也許是墳墓,也許是地獄,但無論如何不會是美好的東西。」

「1961年4月1 3日,抵達這裡。神保佑我們,千萬不要由我們的手打開那扇門,那一定是被詛咒的。」

顯然工兵們預感到某種危機就在前面,所以才會求助於神。在那個年代,這種思想如果被黨支部書記知道了,大概會被當作污點記入檔案。

邦達列夫理解工兵們的恐懼,那是因為隧道四壁上的花紋。那些花紋並非刻上去的,而是凍土層中的動物骨骸的切面,有蛇、蜥蜴、貓、海獅,甚至白熊,其中大多數本不該出現在這酷寒之地。這些骨骼和凍土層一起被金剛鑽機割裂開,暴露在工兵們的眼中,雖然是枯骨可仍透著鮮活猙獰的氣息,可以輕易地看出這些動物們在垂死之際的恐懼,彷彿某個巨大的災難瞬間降臨,它們無處可逃,只能痛苦地哀嚎,用互相撕咬來發泄。骨骼層層相疊,越往前越密集,最後邦達列夫看見蛇骨纏繞著熊骨。那條蛇生前至少有20米長,骨骼泛著古老的暗金色,被它纏繞的熊骨更令人驚恐,它從腰椎處開始分岔,居然有兩根粗壯的嵴椎,這說明那頭巨熊有兩個頭。

難怪工兵們惶惶不可終日。他們在挖掘一條神秘的隧道,通往某扇門,他們知道門背後有可怕的東西,但迫於組織上的壓力,他們不得不這麼做。那門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樣不能打開,可如果潘多拉的盒子落入世人的手中,誰又能忍著不打開來看一眼?邦達列夫倒很鎮靜,他甚至用微型相機給凍土層中的骨骼拍起了照,顯然眼前令人不安的景象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已經接近「門」了,跟工程地圖上說的一樣。

邦達列夫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個鐵盒,裡面是並列的幾枚激光地雷。這種諜用地雷就像粗大的鋼筆,插入泥土中使用,能發出肉眼不可見的激光束,有人碰到光束便會引發爆炸。邦達列夫把激光地雷插入通道壁上的小孔洞中,那是挖掘時留下的。這樣他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他已經看到了最後的標記:「1963年1 1月2 1日,我們打開了門。我們應該忘記我們在這裡所見的一切,我們很快就會回莫斯科,回到莫斯科就一切都好了。書記同志說這裡將被再度封閉,如今已經不是神與魔鬼的時代了,蘇維埃的鐵拳會把它們都打得粉碎。」

前方不是凍土層了,而是堅硬的花崗岩岩壁,這段話就刻在岩壁上,這段話的旁邊刻著數以百計的名字,名字後面跟著他們的軍銜。顯然這些年輕的士兵把生命留在了這裡,數十年中上千人參與過這項艱苦卓絕的挖掘工作,上百人把他們的生命留在了西伯利亞北部的冰天雪地,可當他們最後找到那東西的時候,他們只想儘快離開和儘快遺忘。邦達列夫站在那段話的旁邊自拍,比出「V」的手勢。

門就在他旁邊,嚴格地說那不能稱作門,只是一處被堵死的出口。原本那是岩層中的一處裂口,有人用數噸重的鐵水把它封上了。鐵水中可見人的森森白骨,封上這道裂縫的時候,居然把活人也燒死在紅熱的鐵水中了。那具白骨似乎掙扎著想從鐵水中逃脫,但最終也只把顱骨頂部露了出來。有人在白色的顱頂上寫下了聖言般的文字

「今日我以神的僕從之身封印這裡,邪惡終不能戰勝正義。此門將永不開啟,直到神審判整個世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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