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冰海王座 第一章 欽差大臣

1991年,深秋。西伯利亞北部,無名港。

港口坐落在西伯利亞的最北部,面對著浩瀚的北冰洋。海圖上是找不到這個港口的美國人的間諜衛星都掃描不到它,它跟周圍的永久凍土帶一樣都是灰白色的,熱信號很微弱。

這裡本不該有港口,周圍都是無人區。離這裡最近的城市是維爾霍揚斯克,它在沙皇年代是關押政治犯的流放地,是一座讓人用來絕望的城市,在漫長的寒冬中,政治犯們往往因為熬不下去而自殺。而維爾霍揚斯克還在無名港以南340公里的地方,從維爾霍揚斯克乘坐狗拉雪橇來這座港口都需要五天時間。這是片被神都遺忘的地方,植物只有地衣和苔蘚,偶爾的訪客是飢餓的北極熊。

銹跡斑斑的鑄鐵碼頭通往冰封的海面,年輕的哨兵站在碼頭盡處,肩扛「波波沙衝鋒槍」,熊皮帽上嵌著五角星。從領章可以看出他是一位蘇聯紅軍的中士。

天邊的太陽溫吞吞的,像一枚水煮蛋,怎麼也溫暖不了地面。可這就是今年最後的陽光了,極夜很快就要開始了,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太陽不會再升起。哨兵向著冰海盡頭眺望,海面上刮著寂寥的寒風,船還是沒有來。通常來說這片海域是不通航的海面上有危險的浮冰,海底還有犬牙般的暗礁,隨便哪一樣都能讓試圖接近這裡的船長眠在海床上。但不是沒有例外,夏季時海冰會融化開裂,這時熟悉航路的水手可以駕駛破冰船繞過暗礁抵達無名港。這條時斷時續的危險航線是無名港的生命線,所有補給都靠它。

每年列寧號都會來,時間有先後但從未失約。它是一艘有年頭的核動力破冰船,白色船頭上嵌著紅五星。無論它在哪一天出現,那天就是無名港的節日,士兵們揮舞著熊皮帽子奔走相告,大家都聚集到碼頭上眺望,看著巨大的船影在海平面上升起!列寧號以帝王般的姿態衝破浮冰,身後留下湛藍色的水道。那是蘇維埃的力量,鋼鐵之拳,無堅不摧。可今年它遲到得太晚了,海面已經封凍,冰層正向下方不斷生長,幾星期之後航線就會徹底消失,即便列寧號也打不開通道了。

難道莫斯科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哨兵叼著一根「莫斯科人」牌香煙若有所思,打火機打不著了,大概是裡面的煤油凍住了。

「見鬼!」哨兵脫下手套,把打火機放在手心裡暖著。

他忽然扭過頭,警覺地看向冰海盡頭。起風了,墨色的捲雲層從北邊俯衝過來。在這種高緯度地區,降雨量比撒哈拉沙漠還少,可一旦出現黑色積雨雲,就會瞬間變天,積雪會把港口都掩埋。海面上的雪塵被卷了起來,像是一場白色的沙塵暴,塵頭足有幾十米高。雲層覆蓋的區域是漆黑的,而另一半則是冰的慘白色,黑與白的分界線如此鋒利。哨兵跌跌撞撞地撲到鐵架旁敲響銅鐘,鐘聲在寂寥的雪原上四散開去。

這是暴風雪來襲的預警。

發出預警之後,哨兵捂著熊皮帽就往回跑,這時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不可思議的目標。一個模煳的影子在雲下的陰影中滑行,敏捷地繞開處處冰礁,正高速逼近。

一個滑雪的人?

哨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誰會來這種地方滑雪?如果那個人是從南面來的,還可能是駐紮在維爾霍揚斯克的邊防軍,可他從北邊來,那兒什麼都沒有,只有北極。哨兵叼著煙,牙齒直打戰,他搞不明白眼前的狀況,美國人的特種部隊趁著暴風雪入侵了?可他們怎麼敢冒這麼大的險?那個人只要慢一點就會被暴風雪吞沒。

來不及思考了,哨兵一拉背帶,波波沙衝鋒槍從腋下伸出槍管——他有權對一切入侵者射擊,因為這裡是軍事禁區。這時滑雪客揮舞起紅白相間的兩面小旗。那是蘇聯海軍的通用旗語,他揮出的是一個人名——「列寧」。每年列寧號來的時候,水兵都會用旗語揮出這個單詞,說明他們是莫斯科的特使,帶來了蘇維埃對無名港駐軍的慰問。難道今年莫斯科改變了策略?派了一個人滑雪過來送補給?哨兵的腦筋轉不過彎兒來了。可無論如何他不能開槍了,旗語就是暗號,說明對方有權進入無名港。

帶著一人高的雪塵,滑雪客急剎在哨兵面前,摘下風鏡扔在雪裡。這是個叫人眼前一亮的男人,英俊挺拔,鐵灰色的頭髮整齊地往後梳,並用髮膠定型,全身肌肉線條清晰柔美,稱得上性感。哨兵在莫斯科也曾見過這樣英俊倜儻的年輕軍官,可這一個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他居然只穿著軍用短褲和無袖背心,在零下10度的狂風中全身汗氣蒸騰 。男人從短褲中摸出打火機,瀟洒地點燃,打火機的純銀外殼上蝕刻著鐮刀鐵鎚和「十月革命70周年紀念」的字樣。

哨兵無法拒絕這份善意,湊過去點燃香煙。

「送給你了。」男人把打火機扔給哨兵,「在這麼冷的地方得用低凝固點的航空煤油,你那個還是留到夏天用吧。」

哨兵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裡還捏著那個點不著的打火機,男人的洞察力居然敏銳到這個地步。再者,一般人此刻應該是急切地想要找個暖和的地方休息一下。這也說明他在這樣極寒的天氣中滑雪還有餘力。男人從軍用雙肩背包中拿出一套深灰色的軍官制服,片刻之後,他穿戴完畢,鄭重地在胸前別上一枚"紅旗勳章』』。一分鐘前他還是個滑雪客,一分鐘後他眉宇間殺伐決斷,全然是位來自莫斯科的年輕權力者。

「克格勃少校邦達列夫,我來自莫斯科。」男人掏出證件,「帶我去見赫爾佐格博士,告訴他,這是存亡的時刻。」

「是!少校同志!」哨兵敬禮。

男人用最簡單的語言就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一位來自莫斯科的特使,秘密情報部門的要員。在沙皇時代,這種人被稱作「欽差大臣」。

地下室里溫暖如春,老式唱機播放著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老人擰開一瓶伏特加,在兩隻玻璃杯中各斟半杯,杯中放著純凈的冰塊。他把其中一杯遞給邦達列夫少校:「紅牌伏特加,能讓男人血液燃燒起來的好酒,浪費任何一滴都是罪過。每年破冰船來的時候會給我帶一箱,這是去年的最後一瓶。」

「敬我們的國家和您,少校同志,歡迎來到黑天鵝港。」老人舉杯,「您杯中的每一塊冰都有上萬年的歷史,,來自我們偉大祖國的凍土層深處,象徵我們純潔和堅固的友誼!」

「為我們的國家,赫爾佐格博士。」邦達列夫和老人碰杯,兩人一飲而盡。

邦達列夫把玩著杯子,頗有興緻地打量老人。他無法斷定這位「赫爾佐格博士」的年齡,博士兼具八十歲老人和二十歲年輕人的特徵,呢子軍服貼合他挺拔的身軀,褲線燙得筆直,領口塞著紫色絲巾,純銀色的頭髮整齊地往後梳,英挺得像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但他又確實老了,眼睛深處滿是光陰的痕迹。凝視著他依舊英俊的臉,會覺得那是一幅正慢慢剝落的壁畫。

博士低頭添酒:「每年列寧號都會來這裡,給我們帶來全年的給養,食物、設備、燃油……還有女士們的絲襪和男人們的伏特加。這地方冷得就像世界盡頭,沒有外來的給養就會死人。可今年來這裡的不是列寧號,而是一位克格勃少校,您的軍服口袋裡帶著黑天鵝港一整年的給養么?」

「很遺憾,沒有給養,而且再也不會有,」邦達列夫直視博士的眼睛,「我們偉大的祖國正面臨災難,莫斯科的局面很亂。」

博士一怔:「很亂?」

「準確地說,蘇聯將不復存在。我們的各加盟共和國之間曾有過偉大的革命友誼,但如今這些友誼已經灰飛煙滅。人們懷疑沿著眼下的道路我們能否走到共產主義,每個共和國中都有獨立的唿聲。同時國家的經濟狀況不斷惡化,軍隊的供給不足,工廠的開工也不足。人心浮動,國家已經無力抽調物資來供給這個遠在北冰洋邊的港口了。」

「國家會解體么?」

「大概撐不過今年了。」

博士輕輕地嘆了口氣:「雖然預感到政局會有變化,但沒想到這一切來得那麼快。委實說,我們跟外界是沒有聯繫的,沒有電話線也沒有無線電,我們了解外界的方式是讀報。每年列寧號都會帶來一整年的報紙,所以我的信息要滯後於外界足足一年時間。一年之前我還相信共產主義無堅不摧,一切困難都會過去的,一年之後忽然聽說國家將不復存在。這真是莎士比亞也寫不出來的悲劇……國家會怎麼處置我們?」

「國家的財富會被劃分給各共和國,包括戰鬥機、航空母艦甚至核武器,這個港口也不例外。我受命來這裡清點財產,為它估價,它也許會被劃分給某個共和國。但首先我得弄明白這個港口是幹什麼用的。這個港口很神秘,每年花費國家巨額的資金,卻沒有任何部門知道它的用途。」

博士沉默片刻,然後笑了:「克格勃在地圖上找到了一個港口,卻不清楚它是幹什麼用的,您的上司一定很生氣。」

「是的,作為最高秘密機關的克格勃。居然無權知道這個港口的真相。」

「你們一定試過調查這個港口吧?查出什麼沒有?」博士微微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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