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幕 迷宮

Maze

「尼伯龍根,或者死人之國,」楚子航輕聲說,「猜測終於被證明了,龍族真正的國度,並非存在於正常的維度中,它位於一個叫做尼伯龍根的奇怪維度,一個用鍊金術構建的自有領地。如果我沒有猜錯,其實路明非進入的青銅城也是一個尼伯龍根,進去之後就會發現裡面遠比外面看來要大,路明非說過裡面的一切看起來都是新的,因為時間不變化。」

酒德麻衣輕輕鼓掌:「好極了,我們的小白兔一號進入了尼伯龍根。信號很清晰,小白兔很驚恐。」

噪點很明顯的監控畫面上,路明非正摸著牆壁貓著腰伸著腦袋向前摸索。這廝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怪異空間之後的反應和趙孟華完全不同,他連跑都不跑……因為腿肚子抽筋了。日光燈管在他頭頂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他也不被干擾。他正好隨身帶了楚子航送他的耳塞,乾脆把耳朵塞起來了。在鬼故事裡一般都是被嚇死的多,排在第二位的就是跟女鬼睡了一覺後病死的,真正被鬼剁成八塊的你聽都沒聽說過。所以乾脆別聽,要不是為了找路他會把眼罩也戴上。

「蠻有智慧啊。」薯片妞嘖嘖讚歎。

旁邊的屏幕上,渾身黑衣的盜賊乘著名為「無敵」的冰霜巨龍飛翔在月色之下,背後跟著一幫乘著各色巨鳥翔龍的小弟,個個扛著輕重兵器,穿著朋克風的鎧甲長袍,吸風吞雲,知道的說是《魔獸世界》,不知道的還以為十萬天兵去花果山捉拿孫悟空。盜賊腦袋上鮮明地亮著綠色名號,「路明非Ricardo」。

「老羅真拉風啊,副本開啟還有多少時間?」薯片妞問。

「一個小時。」

「你去過尼伯龍根么?」

「沒有,那鬼地方誰樂意去?」酒德麻衣說,「不過小白兔二號去過。」

「楚子航?」

「對,他去過那個不屬於活人的地方,現在是召喚他的時候了。嗨小白兔,別睡覺了。」酒德麻衣按下回車鍵。幾行代碼被壓縮成一個小數據包發送出去,它會在北美轉一圈,經過六個國家的網路中轉,然後悄無聲息地混入諾瑪的網路,最後進入楚子航的筆記本。

「這個小東西叫『芝麻開門』,會幫他重新找到進入尼伯龍根的路。」

「只有一隻小白兔能從狼窩裡活著出來對么?」薯片妞問。

「是的,又帥又乖又禮貌但是有點冷血的小白兔會給又慫又爛又無能的小白兔鋪好屠龍的道路然後死去,這個情節雖然有點俗倒也不失戲劇性嘛。」酒德麻衣懶洋洋地說,「反正一切都取決於編劇的意思,編劇的人是個後媽,只有他選中的人能活下來,剩下的就只有感慨運氣不好啰。」

「有點可惜啊,是個不錯的大男孩。」

「反正不用他來鋪路他也活不了很久了,他跟我們一樣是蹲在命運賭桌上的人吶。」

「什麼意思?」

「把自己作為籌碼一股腦地押上去了唄。」酒德麻衣說,「原本他剩的時間也不多了。」

楚子航睜開眼睛,眼皮沉重,他居然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這幾天里他一直不斷嘗試做新的數學建模去分析地動數據,但他還是沒能找到濾去雜波的辦法。他需要一個精巧的方程式,他知道有,但歸納不出來。他看了一眼屏幕,忽然呆住了。

入睡前設置的計算已經完成,結果清晰地凸顯出來,北京地圖上出現了清晰的紅色線條,縱橫交錯,組成一個很眼熟的圖形。楚子航默默地從錢包里摸出一張北京市公交卡,背面黏著地鐵路線圖的卡貼,100%重合。

楚子航打開建模文件,建模參數的頁面一片空白,好像他根本就沒有輸入任何參數。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但是他完成了計算。北京這一年來新增的地動都在地鐵沿線,而那個失蹤的執行部專員也曾關注北京地鐵的傳說。

資料庫里還算留下了一些痕迹,這次計算調用的是夜裡十一點到凌晨六點的數據。夜裡地鐵是不運營,不運營就不會有震動,但從分析結果來看,每個萬籟俱寂的夜晚,地鐵周邊都在微微地震動。他想起強國論壇里那些人說的白爛話,難道真的每晚地鐵停運之後都有一輛列車載著鬼魂在鐵軌上空駛?其實一點都不可笑,他全身毛孔緊緊地收縮,頭皮發麻。

那裡面藏著什麼東西。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轉過身。芬格爾卻不在床上,這個每天豬一樣吃了就睡的傢伙居然溜出去了,也許他在798真的有些藝術家朋友要拜訪。

楚子航沉思了幾分鐘之後打開衣櫃,取出了角落裡的網球包,猶豫了一下,他又拎出了沉重的黑箱。

此刻外面狂風暴雨,一潑潑的雨水打在玻璃上,北京難得有那麼大的雨。

深夜零點四十五分,楚子航無聲地潛行在東方廣場地下一層商場里。這棟巨大的地標式建築毗鄰長安街,雲集著豪奢品牌和一家君悅酒店,地下直通地鐵王府井站。

遠處有腳步聲緩緩逼近。

楚子航隱入櫃檯後,直到巡夜保安的手電筒光遠去後才重新閃出。白天這裡奢華又熱鬧,美女如雲,走在這裡絕不會讓人覺得不安,但此刻萬籟俱寂,它就顯露出地下室的本質來,沒有窗,空間封閉,那些給一切都染上漂亮顏色的燈都關閉了,只剩下少數幾根日光燈管亮著,照亮了玻璃櫥櫃里的絨毛玩具。那些可愛的傢伙在這種燈光下都顯得有些走樣,臉上深深淺淺的陰影讓人產生它們在微笑或冷笑的錯覺。

中央空調關了,空氣冷而沉悶,通往地鐵的電動扶梯閃動著「禁止通行」的紅燈,兩側是某個時尚雜誌的廣告,同一張女明星的大臉貼滿整面牆壁,指甲和嘴唇上都閃動著金屬的微光。大廳中央的轉盤上是一輛橘黃色的甲殼蟲敞篷車,旁邊豎著的廣告說消費兩千元以上的顧客就可以有機會抽獎得到它。巡夜保安的腳步聲經過幾次折射出現在四面八方,好像黑暗裡有好幾個人在走動。

除此之外這裡安靜得非常正常。

楚子航貼著牆壁緩緩前進,他已經接近地鐵的檢票口了,這時前面傳來說話的聲音。

「這廣告還不換吶?」

「這個月底到期再換,你把玻璃上的灰再擦擦,我去把那邊的地掃一圈,待會兒下盤棋?」

楚子航從大理石牆壁的反光里看到兩個清潔工正在擦廣告燈箱,他們背後的卷閘門已經落下鎖死,再前進就只有把卷閘門剪開。

楚子航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的判斷,至今他還沒有向學院報告這件事,因為這個結論太奇怪了。無論深夜裡的地鐵站看起來多麼陰冷,它只是一個歷史不到五十年的人工隧道,最初建造這個隧道系統的工人還有大批活著,天天人來人往,如果真有什麼異常,沒有理由不被察覺。深夜裡地鐵站里必然有值班的人,就像前面那兩個清潔工,如果有空駛的地鐵,他們不可能覺察不到。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一條新的簡訊進來,「親愛的用戶您好,移動小秘書提醒您今天中午12:00在夏彌同學家共進午餐,請提前安排時間。」楚子航沒有訂什麼手機小秘書的服務,發信人就是夏彌,大概是她臨睡前的搗蛋而已。

楚子航猶豫了一下,調頭原路返回。時間還沒有緊張到那個程度,根據夏彌的消息,愷撒那組目前還在鶯鶯燕燕卿卿我我。他今晚可以寫一份完整的報告給施耐德教授,然後做好各種準備,明天中午去夏彌家吃個午飯,然後再研究地鐵沿線的震動來源。

他連去夏彌家吃飯的衣服都買好了,就掛在酒店的衣櫃里,他是個永遠守約的人。這些天他的日程表上都是建模計算、計算建模的流水作業,除了一件,「去夏彌家吃飯」。

這是流水中的礁石。

他從甲殼蟲旁閃過,輕手輕腳走上台階,日光燈管的影子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他聽見瓢潑大雨打在屋頂。

他忽然一愣,站住了。王府井地鐵站在負二層,東方廣場的地下商場在負一層,他在負一層和負二層的台階之間,即使外面是瓢潑大雨,也不該打在他頭上的屋頂。肩胛上「胎記」好像被烈火灼燒那樣燙,四面八方都是巡夜保安的腳步聲,但所有腳步聲都在飛速遠離,好像狂奔著逃離這個空間。日光燈管跳閃起來,空氣中滿是嗡嗡的電流聲。楚子航緩緩地轉身,轉盤重新開始旋轉了,上面不再是甲殼蟲,而是那輛傷痕纍纍的邁巴赫。

就像是有過密約的鬼魂那樣,它回來了。

楚子航伸手到網球包里,捏住了御神刀·村雨的刀柄。此刻頭頂開始漏雨了,冰冷的雨水從四面八方匯來,沿著大理石地面平靜地流淌,在台階上變成一級級小瀑布。楚子航抹去臉上的雨水,提著黑箱緩步下行。

他聽見那個聲音了,來自地底深處的,鐵軌震動。

路明非扶著欄杆,小心翼翼地往下蹭,四下張望。

這個寂靜如死的地鐵站,也還好它寂靜如死,若是此刻忽然蹦出個檢票員來,路明非絕不會如逢大赦般撲上去,而是嚇得立馬下跪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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