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幕 守夜人

Night Watch

那是何等絢爛的文明啊!他們曾奴役人類,修建了宏偉的城市。典籍中說青銅與火之王居住在北方冰原中鑄造了高聳如山的青銅宮殿,還有著名的擎天銅柱,黑王在上面釘死了白王,那根巨大的柱子上記錄了黑王漫長的戰史;他還曾下令修建跨越大洋的神道,根據推算神道寬400米,是比今天的任何高速公路都龐大的工程。但隨著黑王的死,這些偉大的遺迹就消失了,就像亞特蘭蒂斯在一夜之間沉入了大洋。

巨大的橡木會議桌擺在林立的書架中間,圍繞著這張桌子的都是蒼老的面孔。這些面孔中的絕大多數從未出現在卡塞爾學院的校園裡,一張張慘白得像是剛從古墓里挖出來。每個人都穿著老式的黑色燕尾服,左手小指上佩戴著古銀色的戒指。

年輕教授們只能站著列席,上百人把校長辦公室一樓的空間擠得滿滿的。這是一個室內天井,一直挑空到屋頂,陽光從天窗瀉落,照亮了坐在會議桌盡頭的、校長昂熱的臉。

所謂「年輕教授」是指古德里安這種。他被擠在角落裡激動萬分,捏著自己空蕩蕩的小指。每個「年輕教授」都渴望著那枚古銀色戒指,那是卡塞爾學院「終身教授」榮譽標誌。而所謂「終身教授」通常需要在這所學院從事教職工作半個世紀以上,如果這些老科學家是正常人類……早該患上老年痴呆了。

「天!那是道格·瓊斯!核物理學史上的里程碑式人物!沒有他美國造不出原子彈!全世界都以為他已經死了!」古德里安的聲音在顫抖,「還有讓·格魯斯!是他讓美國領先蘇聯登上月球!而他拒絕了諾貝爾獎!美國人還以為他改信喇嘛教三十年前就去西藏隱修了!」

「啊啊啊啊啊!那是『數學界的所羅門王』布萊爾·比特納!數學領域愛因斯坦般的男人!」古德里安用胳膊肘捅曼施坦因。

「別像發花痴似的!我現在能從你的眼睛裡看出粉色的桃心!」曼施坦因低聲呵斥。

「你難道不激動么?你在和近代科學史上的里程碑們一起開會……而他們本該都是些墓碑了……如果他們還活著的消息被媒體曝光,當今世界各學科的宗師級人物都會趕來這裡,拜會他們老師的老師的老師……的。」古德里安摩拳擦掌,「希望會議結束後還有機會找他們簽名。」

「合影留念不是更好么?」

「老友你說得太對了!你能幫我拍照么?你說拍照的時候我摟他們的肩膀會不會被認為太輕率?」古德里安一拳擊在掌心。

「和瘋子合影留念?有意義么?」曼施坦因冷冷地道。

「瘋子?」古德里安一愣。

曼施坦因輕輕嘆了口氣,「所謂科學史上的里程碑式人物,就是人類獻給科學這隻怪獸的祭品。看看他們,膚色蒼白乾枯,瞳孔卻像火炬一樣灼亮。他們中有些人已經半個世紀沒有走出實驗室了,把所有時間花在研究上,只求在臨死前能多逼近真理的國度幾步。他們的身體不斷地衰退,只有大腦發達。當然,他們很可能並不介意四肢退化只剩下個大腦思考,因為他們的人生除了思考別無意義。他們是群科學的狂想信徒,一群冠以天才之名的瘋子。你想過他們那樣的生活?」

「這個倒是不想……」古德里安撓頭。

曼施坦因點點頭,對老友還保有一絲理智表示嘉賞。

「我哪裡配和他們一樣?」古德里安像個面對偶像春心大動的少女般羞怯,「只求能為奔向真理的瘋子們端茶倒水……」

曼施坦因默默地捂臉,不知如何才能描述心中的無力感。

「肅靜。」昂熱低聲說。

兩個人識趣地閉上了嘴。事實上從踏入會場開始,只有他們兩個在嘀咕,其他「年輕教授」都擺出死了爹媽般的肅穆神情,而那些偶爾走出學術聖殿來放風的「終身教授」們則面無表情……就像是已經死掉的爹媽。

「人到齊了,會議開始,布萊爾我的老朋友,半個世紀沒見到你了,親眼看到活著的你非常高興。」昂熱看了一眼「所羅門王」,「還有其他的老朋友,我們尊貴的院系主任們,很高興和你們面對面。但也很抱歉打斷了你們的研究。因為確實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報告已經發給諸位,想必諸位已經看完了。」

能夠在會議桌邊有一席之地的,都是卡塞爾學院的院系主任,對於絕大多數學生而言,他們只知道自己屬於某個院系,根本不知道還有「主任」的存在。

「從物理學上說,人類目前還做不到。」物理系主任道格·瓊斯低聲說。他佝僂著背,老化的脊柱幾乎彎成一個圈,一邊說一邊咳嗽。看起來一口氣接不上就要窒息似的。

他在桌上的觸控板上操作,兩張黑白照片被投影在半空中,分別是火車南站的廢墟和中庭之蛇的廢墟,扭曲的鋁梁和鋼軌帶著異常猙獰的美感,像是被剝去皮肉擰轉的蛇骨。

「兩座建築的崩塌都來自其內部的應力,那是『鬼魂般』的應力,一旦爆發,就輕易摧毀了能抗九級強震的金屬建築。」道格·瓊斯搖頭,「如果人類懂得怎麼引發這種應力,指頭一捅就能毀掉整個胡佛水壩。」

「鬼魂般的應力?」「年輕教授」們互相對視,雖然這話出自學界巔峰高手,但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我們查閱了『中庭之蛇』的設計圖紙,它是世界上僅有的三座等級過山車之一。因為以前沒有設計過那麼高難度的過山車,為了確保安全,在設計時應該使用一英寸鋼材的地方都放大到五英寸,即使是一架F-22戰鬥機正對著撞上去也未必能讓它倒塌。」精密機械系主任讓·格魯斯說,「但它毀於應力,沉默的應力比一架超音速巡航的F-22戰鬥機的動能還驚人,因此說那應力是『鬼魂般』的。」

布萊爾·比特納皺眉:「格魯斯,年輕人們力學基礎比較差,先跟他們解釋一下應力的基本概念!」這位數學界所羅門王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他雙手拄一根象牙裝飾的黑色手杖,挺直了腰桿坐在硬木椅子上,滿頭獅子般的怒發,倒像……準備剖腹的日本武士,當真滿臉王霸之氣。

平均年紀五十歲的「年輕教授」們都露出了慚愧的神色。

「簡單地說,一個力被施加在整個金屬結構上,金屬結構抗拒它的反力就是『應力』。如果這個力是扭力,反力就是『剪應力』。剪應力形成了剪應力流,巨大的力量像水一樣在金屬件內部流動,在脆弱和細窄的地方力量的密度極高。密度超過閾值的時候,金屬結構就開始崩壞。」讓·格魯斯說。

「那麼剪應力應該是一切建築的敵人,為什麼在這兩座建築物上表現得那麼有破壞性?」有人提問。

「好問題,我們說過剪應力就像是水一樣在金屬部件的內部流動,但並不均勻,而是像混亂的湍流。細小的剪應力流互相抵消,不會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但也有例外,」所羅門王看了一眼格魯斯,「機械師先生,這是你的專業領域。」

格魯斯點點頭:「是的,這種例外我們稱之為『應力集中』。一瞬間,剪應力流恰好集中在某個脆弱的結合點,產生一個巨大的『合力』,將那一點摧毀!但是要想引導應力集中,或者喚醒『鬼魂般』的應力,必須完整解析整個建築的機構。那是可怕的計算量,即使諾瑪也做不到,因此說這在人類能力之外。」他環視四周,「你們有誰了解東方的古拳法?」

滿座寂靜。

格魯斯點點頭,「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一種中國武術,它的名字叫『金剛一指禪』。」

滿座接著寂靜。學界天才的思維果真神龍見首不見尾,其他人都如在雲霧中,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唯有所羅門王微微點頭,似乎也是熱愛拳法的道友。

格魯斯豎起一根粗短的手指,眼神熠熠:「『金剛一指禪』是一種少林武術,據說練成這種武術的人可以一指點碎石碑。這讓我非常好奇。指骨由水、蛋白質和少量的鈣組成,其實非常脆弱,輕輕一掰就會斷開,怎麼可能產生高硬度合金鑽頭般的效果呢?但有證據顯示這種古拳法確實有人練成過。經過我和同事們六個月的研究,數千次的反覆實驗,好幾位同事因此食指骨折……我們終於發現了訣竅。秘密在於擊打的位置和用力的方式,必須用最精巧的力擊打最脆弱的地方,中國人把那個位置稱為『眼』或者『穴』,岩石有岩石之眼,鋼鐵也有鋼鐵之眼,把力量像流水一樣從眼裡灌注進去,引導那『鬼魂般』的應力。應力集中的結果是整個目標碎裂,甚至瞬間化為粉末。」

「這麼說來,」昂熱說,「在火車南站和六旗遊樂園兩次伏擊我們的敵人是個神秘的老拳師,他對於力量的控制達到了極致,如果他樂意,甚至可以一擊毀掉國會大廈或者五角大樓?」

「原來是一位老拳師。」古德里安若有所思。

「一個老拳師也許能擊碎一塊石碑,但中庭之蛇可是一個高強度鋼材的建築。」曼施坦因低聲說,「他們說的『老拳師』是另外一個存在……」

「四大君主中的……大地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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