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幕 中庭墜落

Roller Coaster Falling Down

他們頭頂上空,鐵黑色的鋼軌如同一條擰轉身體的巨蛇,陡峭地升入大約50層樓的空中,猛地折返而下。一列過山車帶著遊客們的慘叫聲升到最高點,速度減到最低,而前方等待它的是懸崖般的直墜。遊客們屏住呼吸不敢叫了,看著懸崖慢慢接近,就像斷頭台上的人等待鍘刀落下。

「是『中庭之蛇』,全世界速度最刺激的過山車,高度150米,時速最高250公里。」昂熱說。

楚子航眺望著陽光下的遊樂園——六旗過山車遊樂園。這座主打「驚險刺激」的遊樂園裡最多的就是過山車,一列列鋼鐵飛車在天空中縱橫交叉的軌道上飛馳著,尖叫聲此起彼伏。而他坐在這個遊樂園中大概是最不驚險刺激的東西上,摩天輪。這個慢悠悠的傢伙花了15分鐘才把楚子航他們的雙人座艙升到最高處,從這裡眺望出去山形優美如少女的曲線,賞心悅目。

「下面是入學培訓的時間。」楚子航收回視線,神色嚴肅。

「不過師兄……我們現在正在坐摩天輪哦!」夏彌驚訝地瞪大眼睛,好像巡邏的奧特曼忽然遇到小怪獸,一綹細長又柔軟的額發在那雙明媚的眼睛前晃晃悠悠。

「是的,我特意選擇了摩天輪。因為我們的入學培訓都要避開人群,這是雙人座艙,離地50米,我們會在這裡懸停十分鐘,足夠我做完培訓。」

夏彌捂臉,「我還以為師兄你因為我的美貌而開竅了……喂!你知道帶女孩坐摩天輪的含義么?」

楚子航那張冰冷的臉微微抽動,絕非什麼內心騷動,而是驚懼,他意識到也許自己的知識面上確實有些盲點。

「摩天輪跟其他遊樂設備……有什麼不同么?」他謹慎地問。

「約會的三大聖地,你知道么?」夏彌嘆了口氣。

楚子航搖頭。他研讀過一些女性心理學方面的著作,對於女性在戀愛中的荷爾蒙分泌指數有些了解。但「三大聖地」這種東西……

「是電影院、水族館和摩天輪。」夏彌扳著手指一個個細數著。

楚子航臉色更加難看。他這是被觸動了往事……高中時候他曾經為了回報啦啦隊長的到場聲援他們和外校的男籃比賽而請她看過一場電影,當然還了人情之後他就沒再聯繫她,其後那個總穿短裙梳高馬尾的姑娘看他的眼神里……好像寫滿怨尤,他不太明白為什麼。此外他還請仕蘭中學舞蹈團團長參觀過水族館,給她講過公海馬如何把小海馬放在育兒袋裡養育,逗得她咯咯地笑了一路,狀態很有些癲狂。楚子航這麼做是因為他和舞蹈團團長一起做一份以海洋動物為主題的課外論文,論文寫完之後他就沒再聯繫她……

「電影院很黑,女孩會對男孩自然的有依賴感,而且看恐怖片的時候男孩還能順理成章地握住女孩的手哦!參觀水族館顯得你文質彬彬又很喜歡動物,女孩都會喜歡有愛心的男孩,而且在一片藍色的海底隧道里,有種兩個人在另一個世界獨處的神秘感。摩天輪則是最適合表白的地方,沒有任何人能打攪你,女孩也逃不走,等摩天輪升到最高處就抽出早已準備好的玫瑰跪下來表白吧!你有足足十分鐘可以用,十分鐘對於會說的男孩來說,把一隻海龜感動到哭都足夠了!」夏彌老師諄諄教誨。

「為什麼要感動海龜?」楚子航額角有點流汗。

「這個不是重點!」夏彌神色很窘,「重點是,摩天輪是浪漫的地方!在浪漫的地方是不能說討厭的話題的。」

「入學培訓……算討厭的話題么?」

「看跟什麼比了。」夏彌聳聳肩。

楚子航略略放心了些,看來至少不是最討厭的話題。

「跟拿出一個死蜘蛛扔在女孩身上並且哈哈大笑比,入學培訓還不算很討厭。」夏彌接著說。

楚子航的臉色好像剛把那隻死蜘蛛吃了下去。

「說起來我第一次跟人來遊樂園誒!」夏彌望著遠處。尖叫聲中,巨龍般的過山車轟隆隆地盤旋而上,彷彿要擺脫地心引力。

楚子航一愣。他倒是遊樂園常客。在「爸爸」的概念里,最能體現家庭親情的場所就是彩旗招展的遊樂園。電視廣告中就經常能見到,總是一個傻不丟的孩子戴著小丑的紅鼻子,左邊是個「精英愛心好爸爸」,右邊是個「溫柔賢惠好媽媽」,三人對著鏡頭傻笑,「咔嚓」一聲拍下一張照片,背景是五顏六色的遊樂園。「爸爸」很喜歡這種感覺,就像他喜歡把和領導的合照列印出來貼在牆上,於是楚子航被摁在遊樂園拍了無數的大頭照。

而那個男人和兒子交流親情的方式是去大浴場,一邊喝可樂一邊泡渾湯,叫楚子航給他搓背。

「其實我可想來遊樂園了,以前我自己一個人偷偷來過遊樂園,但是沒意思。」夏彌抓著窗口的欄杆,欄杆的影子投在她柔軟的臉上。她的眼睛很深,藏在陰影中看不清楚。

「是么?」楚子航覺得夏彌不像家境不好的女孩,去一趟遊樂園也不需要花多少錢。

「我有個哥哥,是個痴呆兒。」夏彌扁了扁嘴,像個小孩,「痴呆兒是不能來遊樂園的,什麼都不能玩,工作人員還要趕他。每個周末爸爸媽媽都在家陪他,我要想去遊樂園就只能自己去,可誰想自己逛遊樂園?」

「我還以為你在家很受寵。」楚子航隨口說。

「為什麼?」夏彌問。

楚子航不知怎麼回答,沒什麼為什麼,就覺得她是那種小公主類型,有點像柳淼淼。哪個父母生下這樣的女孩會不寵愛呢?她生來就是要被父母拿來得意地展示給別人看的吧?一臉笑容就像能沁出陽光似的。

「我們是雙胞胎。哥哥比我早生6個小時,因為我老不出來,把醫生護士都急死了,就忘記照顧哥哥了。他呼吸不通,窒息了半個小時,所以就變成痴呆兒了。」夏彌說,「所以爸爸媽媽就說哥哥把機會給了我,本來哥哥也會很聰明很優秀。所以我就該做得比別人都好,因為我那一份里有哥哥的一半……再怎麼努力也不會被表揚……」夏彌吐吐舌頭,「唉,師兄你這種大少爺是不會明白的啦,你爸爸媽媽參加你的家長會么?」

楚子航點點頭。「爸爸」認為家長會是展示家庭和睦的重要場合,總是和媽媽金光閃閃地出席,以對待投資人的莊重對待老師。

「可他們很少參加我的家長會誒,我從小就是班上的第一名,他們都不稀罕了。高一那年我拿了數學奧賽金牌,興高采烈地跑回家想跟他們說,可我到家的時候家裡一片亂糟糟的,傢具倒了,衣服被子到處都是,走兩步就會踩到撕裂的布和棉花,一個人都沒有。我打他們手機也接不通,就坐在一團亂糟糟里等他們,最後睡著了。天亮後爸爸媽媽才回來,說哥哥不知道怎麼不高興了,把頭往牆上撞,亂撕東西。他們就找了好多人幫忙把哥哥送到醫院,打了鎮定劑,陪他待了整個晚上。」夏彌抱著膝蓋出神,「他們都很困了,跟我說了哥哥的情況就回房去睡了。沒人問我那個晚上怎麼過的,也沒人在乎我得獎了。」

「你……不喜歡你哥哥?」楚子航問。

「不啊,我很喜歡他。也許是因為我跟他一起在媽媽肚子里待了十個月,所以他很黏我。他安靜不下來,爸爸媽媽都沒辦法的時候,只要我跟他說話他就會安靜。那次他發飆是因為奧賽前我老在學校補習,他總是看不到我,他以為爸爸媽媽把我藏起來了,就發脾氣了,其實不是發病。後來我去醫院裡看他,他躺在病床上,死死地瞪著眼睛看著屋頂,就是不肯睡,可看到我他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我把手給他拉著,他在我手上嗅了嗅,聞著覺得味道樣子都是對的,是真的妹妹沒錯了,就拉著我的手睡著了。」夏彌笑笑,「就跟一個小狗狗一樣。你會不喜歡自己的小狗狗么?」

「我不能養狗,媽媽對貓狗的毛都過敏。」楚子航抱歉地表示他沒機會和小動物建立感情。

「我可不喜歡別人欺負他了,小時候我帶他出門去買東西,每個人都用很嫌棄的眼神看著他,說誰家的大人那麼不負責,讓這麼個小女孩帶個傻子出來?哥哥雖然傻,可是很敏感,使勁地抓著我的裙子,很兇狠地瞪那些人。我被人家看得很不舒服,忽然心裡就很嫌棄哥哥,回家的路上不准他靠近我,叫他在我後面十米遠的地方跟著,走近了我就不理他。他很怕我不理他,就跟在我後面走,十米的距離算得可准了。我心裡不高興,頭也不回,走得飛快。走了一段回頭,忽然找不到他了,我嚇得趕緊往回跑。最後我在巷子里找到他,一群人正把他壓在地上打,帶頭的是我們學校的一個男生,我知道他想追我。他看見我,趕緊說他正巧路過,看見一個傻子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後面,看著我的腿一臉壞笑。他就叫了幾個兄弟想把他按倒,但是傻子力氣很大,他們好一頓折騰,還沒來得及跟我打招呼。」夏彌嘆了口氣,「我在人群里看到哥哥,滿臉都是血和土。他看見我來了,就呵呵地笑起來了,還有一隻腳踩在他臉上呢。我別提多難過了……就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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