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闕薇 第十四章

我在洗手間足足呆了有二十分鐘。

那個洗手間很寬敞。馬桶很舒服。我一直都希望能擁有這樣一個馬桶,但我媽說,像我們那種老式的房子,水壓跟不上,再好的馬桶也沒有用。我坐在馬桶上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了是什麼給我的挫敗感——是那些輕薄的脫口而出的謊言,什麼日本的設計師、美國的叔叔……我從未如此地不自信,又從未覺得自己的貧窮是如此赤裸裸,這簡直讓我看不起自己。

還好,我還有保持個性的最後一招——默默離開。

想明白後,我從洗手間里走出來,我知道穿過走道左拐是電梯,那裡正對著宴會大廳,搞不好劉翰文就等在那裡。不過我驚喜地發現,就在我的右前方有一扇門,那裡應該是樓梯。我如果從這裡下去,應該神不知鬼不覺。就在我快走近那扇門的時候,對面匆匆忙忙走過來一個穿格子襯衫的男生,他一邊走一邊在看手機,走得又很快,應該是沒注意到,竟然狠狠地撞到了我。

「對不起,對不起。」他連聲說道。

我們四目相對。我忽然覺得他很眼熟,但不記得是在哪裡見過。他個子很高,正用左手舉著手機,問我:「有沒有撞到你?」

他的臉離我很近,關切地看了我—眼,只那一眼,我整個人就像被電擊中了,渾身發顫。

是他嗎?

不可能。絕不可能!

他一定是被我的表情嚇到了,所以,他只是對著我抱歉地微笑了一下。然後就走到我前面,直接走進了男廁所。

我靠在牆邊,好不容易才按住自己的心跳,逼自己平靜下來——他此時此刻出現在三樓,肯定是來參加這個生日宴會的。如果真的是他,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怎麼會認不出我?如果不是他,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兩個人,長得如此之像?

池軒。我在心裡輕輕地叫了一聲,像是有一面蒙塵的鏡子,忽然被回憶的抹布擦得透亮,照得我整個入都熱沸騰了。

我忽然改變了主意,我決定不走了,留下來搞清楚狀況。

兩分鐘後,我重新進了大廳,劉翰文早已經體貼地給我弄了一大盤吃的,埋怨我說:「怎麼這麼久,你要再不出現,我就要請保安去搜女廁所了。」

「可能是受涼了,肚子有點不舒服。」我佯裝應他,但眼睛一直都盯著大門口。

「那生的別吃了。」他叫住經過的一服務生說,「把這些統統拿走,去給這位小姐拿塊西冷牛排來,記得要全熟。」

「謝謝。」我說。

「你怎麼心不在焉?」他盯著我說,「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我說,「就是剛剛接了我媽一個電話,她不高興我現在還在外面。」

「那關機唄。」他笑著把牛排—口塞進嘴裡說,「今晚才剛剛開始呢。」

沒過多一會兒,果然看到那身影的出現。格子襯衫,只是手裡多了一束鮮花。我看到劉二小姐飛奔過去,開心地挽住他。小跟屁蟲維維安,接過了他手裡的花。

「那是誰?」我裝作不經意地問劉翰文。

「沒見過。新相好吧。」劉翰文說,「搞不好就是那個二十二樓的房客。」

「二姐可真是心想事成啊。」我說。

「不過逢場作戲。」劉翰文不放過任何一個表白的機會,「可是我們不同,我對你絕對是認真的。」

「你喜歡我什麼?」我扭頭問他。

「有勁。」他用刀敲了一下盤子邊說,「女人有時候跟牛排也差不多,要嚼著有勁的,才會有味道。」

台上換了個魔術師在表演,白紙最後全部變成了紅包,撒到台下任人爭搶。

我問:「裡面真有錢? 」

劉翰文說:「可不,二十二歲嘛,聽說一個裡面裝二百二十元。」

「真奢華。」我說。

「那算啥,上次我一哥們兒過生曰抽獎,大獎是真的鑽石,值好幾十萬。最後還請保安把中獎者護送回家的。」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富二代。

我們正說著,劉波已經帶著那個男的走到我們面前,她悄悄地朝劉翰文一眨眼,然後介紹說:「小五,這是我的新明友,Joyce,他喜歡打撞球,我告訴他你是高手,所以他很想認識認識你。一會兒這邊結束,你陪他打幾局去? 」 °「沒問題,很榮幸。」劉翰文起身與他握手。

我看著那張微笑的側膾,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不能呼吸。

「那過會兒再聊。」他禮貌地放下劉翰文的手,然後看了我一眼,說:「啊,是你。」

「你們認識? 」劉翰文很奇怪。

「剛才在過道,不小心撞上這位小姐。」他說,「真是魯莽,再次道歉。」

「沒關係。」我弱弱地說。

「Joyce, Joyce!」等他們走後,劉翰文坐下來搖頭晃腦地叫著他的名字,「你記住我說的,有英文名字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像我二姐這種腦殘型的,只要對方腦門上寫著『男人』兩個字,她估計都hold不住。」

「怎麼你二姐叫你小五?」我問。

「我在娘胎里的時候就叫小五。」劉翰文說,「其實我在家排行老三,不過我爸迷信,算命的說他生第五個孩子才能發財,所以就直接叫我小五了。我爸娶了四個老婆,別人都覺得他花心,其實吧,他這一生就愛過一個女人。我這一點跟他很像,我要是看準了誰,一定對她變著法兒的好,不會輕易變心的。」這個劉翰文,簡直是把甜言蜜語當狗皮膏藥,逮哪兒貼哪兒。

「這話你到底跟多少人說過味?」我笑著問他。

「不相信人! 」他指著我說,「回頭收拾你。」

他錯了,其實我信的。我為什麼不信?甜言蜜語不就是這樣的嗎?哪怕期限只有這短短的—秒,你只要懂得享受就好了,管它真假作甚。你認真了,反而就輸了。

晚宴快結束的時候,劉翰文低聲求我說:「今晚就別回去了,這邊正好有開好的房間。咱們好好happy happy。?」

「我媽會殺了我的。」我說。

「我保證不亂來還不行嗎?」他朝我舉起雙手發誓。

「你不是還要陪人去打什麼撞球嗎?」我說。

「就在八樓健身中心,陪他耍兩局,咱們就走。」

我本該拒絕他,然後直接回家,但是我實在抗拒不了要再見一次那個叫什麼Joyce的人的誘惑,所以我也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我們倆剛走出宴會廳的大門,就見維維安拎著大包小包從後面殺了過來。她氣喘吁吁地攔在我們前面說:「喂,二姐的生曰禮物,她忙眷泡帥哥,沒空,讓我替她放後備廂。你給我鑰匙。」

「這麼多東西,你就陪她去吧。」我說,「我到樓上去等你。」

「我女朋友可真體貼。」劉翰文在維維安的白眼裡露骨地表揚完我,和維維安一起去了地下車庫。

我進了另—個電梯,按下了「8」這個鍵。電梯越往上,我覺得我的心跳就越加速。進入健身中心,我只看到他一人在撞球桌旁打得正酣。

「二姐呢?」我強壓狂亂的心跳走過去故作輕鬆地問。

「去洗手間了。」他說。

「你一人?」我又問了句廢話。

「可不?」他一面打球一面問我,「我的對手呢,他去哪裡了?我迫不及待地等著跟他好好較量較量呢。」

「就來。」我試探著說,「我叫闕薇,認識你很高興。」

「會打撞球嗎?」他轉過身問我,對我的名字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我失望地搖搖頭。看來,我的記憶真的欺騙了我。

「我教你。」他忽然把手裡的杆子遞給我,並把我拖到桌子旁,教我如何執桿。他站在我的身後,我們貼得很近。

他幾乎就在我耳朵邊上輕聲說道:「首先你得學會瞄準,瞄準是撞球運動中最為基礎的兩項基本功之一,幾乎在每次擊球中都需要用到,所以說,消滅敵人的第一步,就是先瞄準敵人。」他說完,手一動,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球已經應聲入袋。

我回頭看他,他那稜角分明的側臉和堅毅的嘴角,簡直與那人如出一轍。我竟看得有些呆了。

「你的玉墜,還真是特別,祖傳的嗎? 」他打破沉默,眼睛盯著我胸前的玉墜。

我一驚,下意識地捂住胸口,並且飛快地退出來,站到他的身後去。

「怎麼了?」我的忽然失控嚇到了他。

此時此刻,眼前的Joyce與我記憶中的那個人幾乎就要重合。

可等我回過神來,卻發現他們又有些不一樣,那個人是狡黠的,他對我了如指掌,可是Joyce,他的眼裡寫滿了陌生與茫然,種種跡象都表明一點:他真的不認識我。

我們面對面站著,忽然有些尷尬,健身房裡的LED顯示屏里正在放城市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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