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蒼耳前世 第2節

是天國嗎?

還是一場夢?

她的靈魂一直在掙扎著,如同砥礪在刀刃上,看不見血,卻疼痛異常。

十六歲之前的那些往事,就彷彿蘇醒了一樣,在她的每一個記憶細胞里,在她的每一個毛孔里,在她的每一次呼吸里……

那一剎那,生命,彷彿撕開了一個缺口,十六歲之前的那些事,帶著血腥與青草香氣,撲面而來——前世今生,生生撕裂。

孟謹誠、孟古、桃花寨子、蒼耳、趙小熊,還有她。

當時的歲月。

體無完膚的疼痛。

放佛一場大夢。

痛苦淋漓的夢。

夢裡的她,被叫做阮阮。

彷彿是一種習慣,十二歲之前,阮阮總是在太陽暖暖的午後,將小腦袋靠在孟眉目如畫啊。

多年後,阮阮回想起初見孟謹誠的情景,總是會想起這四個字。

那個眉目如畫的少年,十幾歲的樣子,歪著腦袋坐在凳子上,眼神渙散,卻溫暖異常,如同蓄滿了春風一般。如果不是嘴巴里不住地流著口水的話,他應該是美好的,美好得令人不敢正視。

當奶奶將流著眼淚的阮阮拉到少年眼前時,少年傻笑著,直著身子,很努力地伸手,因為用力,臉微微地紅,他擦掉了掛在阮阮發梢上的那抹口水。

手很軟,指尖微微地涼。

然後,他就張著嘴巴,嘴角掛著口水,沖著她咿咿啊啊地叫,似乎是安慰,聲音雖急切,卻很輕,似乎怕驚嚇到小鹿一樣的她。

這個被孟古喊做「小叔」的少年就是孟謹誠——那時候,桃花寨子所有的人都說,孟謹誠是個傻子。

六歲那年,阮阮進入孟家感受到的第一份溫暖,就是在傻子孟謹誠冰涼的指端。

那時阮阮並不知曉,她之所以被收養,是因為奶奶想給傻兒子孟謹誠養個童養媳。她一直以為,奶奶收養她,是因為老人家的善良。

而她,身世坎坷且離奇。在孟古媽媽和很多女人閑聊時的風言風語里,她對自己的身世,略略知曉。

自己年輕的母親未婚先孕,偷偷地在工廠的廁所里生下了她。說起來,她的母親很神奇,居然將她分娩在便池裡,想來,那個時候的母親,是想將她溺死的。可是很遺憾,這一幕卻被一個躲在廁所通風口偷窺的男孩看到了。可能是天生的善良,男孩忘記了自己是在偷窺,居然尖叫了起來。於是,很多人涌了進來,挖開了便池,將渾身屎尿、幾乎溺亡的她救了上來。在她軟軟的小身體上拍打了足足半小時,才聽到她微弱如貓的嬰兒啼聲。

想來,她的名字「阮阮」,應該就是「軟軟」的意思。軟軟地屈服在命運之下,不能反抗。

年輕的母親最終沒有將她留在身邊,她的出生是一個錯,是母親少女時代所犯下的錯。於是,年輕的母親將她賣給了一對多年無子的中年夫婦,賣了八百元錢,彷彿丟了一個包袱一般。

想來,即便是那對中年夫婦不給錢,年輕的母親也應該會將她捨棄的。一個在她出生就想溺死她的人,還有什麼是不可以的呢?

她的名字叫阮阮,可是命卻很硬,硬得就像路邊的蒼耳一樣。

三歲的時候,養母溺水身亡。不久之後,養父續娶,平平安安地又過了三年,不想養父卻在她六歲這年死於車禍。於是,年輕的繼養母將她賣給了人販子趙老七,自己瀟洒地改嫁而去。

人販子趙老七原是想將她販到四川的農村去,給某個老鰥夫做童養媳的,可在去長途車站坐車的途中,人販子趙老七卻被一輛突來的摩托車給撞飛,腦漿迸裂,當場斃命。

就這樣,阮阮被孟古的奶奶帶回了身邊。

阮阮還記得,當時她的臉上身上還沾滿了趙老七的鮮血,哆哆嗦嗦地在人群里發抖,是一雙蒼老的手拉住了自己,手不大,卻很厚實,如同她的眼神一樣厚實,那種慈祥猶如暗夜之中溫暖的螢火,讓她有一種想抱著這個慈祥的奶奶大哭的衝動。

生命這麼顛簸啊。

顛簸得她無所適從,不知所措。顛簸得她總是試圖在黑暗中摸索到那麼一雙手,永遠不放開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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