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八章 千兵洞

連續好幾天,老天爺都露出了笑臉,暖和和的陽光讓長安城的積雪開始融化,帘子一樣的水串從屋檐瓦當上滴下,在地上濺起一片片水花。地上的積雪盡數消融,或者被人踏成了一團漆黑的爛泥,京兆尹的人組織了大批民役清掃街道,卻也只來得及掃乾淨幾條主要的大街,其他的地方依然是一團爛糟污。厚厚的腌渣物里偶爾還混雜了一點兒冰片雪塊,人一踏上去腳下頓時一滑,時時有人不小心摔在大街上,一身的乾淨服飾都變成了抹布,濺起的大片黑水還招來了旁邊行人一陣陣的驚呼笑罵。

江府圍牆外,行人都聽到了一曲好似殺豬匠用殺豬刀和鋸子劇烈摩擦所發出的尖銳噪音。聽那曲調的高低起伏,應該是古名曲《高山》,可是那原本曲譜中巍峨峻立的山峰氣象不在,所有聽到這曲子的人都只從那曲音里感受到一根根尖銳的枯樹樁橫七豎八的杵在大地上,更好似茅坑中戳出來的一根老毛竹,怎麼聽怎麼覺得難受。『翁嗡嗡~~~當兒~~~啪』,圍牆外街道上的行人正捂著耳朵想要快步跑開時,圍牆裡更傳來了琴弦斷裂的巨響。也不知道是哪位妙人兒用了多大的力氣拉扯那琴弦,才能讓斷裂的琴弦發出如此『宏亮』的聲響。

過了一會兒,應該是彈琴的這位『風雅人士』更換了琴弦,曲調一變,從《高山》換成了《流水》。一連串乾枯堅硬的琴聲從那院內飄出,牆外行人聞之更是抱頭鼠竄,哪怕有人摔在地上摔了一個狗吃屎,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那連串的急促的尖銳難聽的聲音,根本不會讓人想起那潺潺的溪水、滾滾的大江大河,絲毫不會有那天高一洗,臨波抒懷的閑情雅緻。這琴音讓人能聯想起來的,就只有一塊塊巨大的石頭被人接二連三的從山頂上砸下來,砸得地面『咚咚』亂響,偶爾還砸碎了幾間房屋,砸得百姓心頭一陣兒亂哆嗦的恐怖畫面。

江府後花園內,一個佔地畝許的池塘邊,江魚盤膝坐在一張香樟木雕刻的圓凳上,膝蓋上放著一張古色斑斕的古琴,正咬牙切齒的用十個手指魚貫的撥動、拉扯那可憐的琴弦,發出一連串貫耳魔音。他身穿一件月白色綉了麒麟雲紋的戰袍,胸前一蓬尺許長的美須飄散,面容堅毅目光堅定,若是只看他的容貌打扮,天下人都要驚嘆一聲好一個出塵傑出的高人隱士。他手上那具古琴,更是萬金難求的逸品,圓凳邊小几上那一口三足香爐中點著的香沫兒,也是極品的檀香,清雅雋永,有洗塵安神的神效。此情此景,加上面前一池寒水,若有一曲仙音飄蕩,真如仙境一般。奈何江魚手上古琴發出的那讓人不敢恭維的殺豬刀和鋸子劇烈摩擦才能發出的聲響,實在是讓這一切和諧的因素都變得扭曲詭異,好似噩夢中的場景。

一不小心,手指頭的反應稍微慢了一下,手指甲在三根琴弦上划過,鋒利如刀的指甲輕鬆割斷了三根琴弦,被江魚強行拉起來數寸高的琴弦再次發出『翁嗡嗡~~~當兒~~~啪』的巨響,琴弦斷裂,那反彈的力道讓琴弦在江魚身邊的凍土上撕開了三條寸許厚的痕迹。江魚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他僵硬的揮動著兩條手臂,忙碌著重新接上了琴弦,又極其努力的咬牙切齒的拉扯起那琴弦,好似他當年在昆崙山學藝的時候,為了打磨力氣,站在山頂拉扯老山藤下墜著的千斤巨石。

刺耳難聽卻又因為一不小心用上了一點兒罡氣使得穿透力增強了數百倍的琴音,再次的飄蕩在江魚府邸的上空和四周街道。江魚面前那池塘里,數十尾金色鯉魚已經翻起了白肚皮,吐著泡泡漂浮在水面上。江魚的府邸中,一幹家丁、侍女全暈頭轉向的蹲在了地上,腦袋裡『嗡嗡』作響,眼前金星閃動,有那體質弱的,已經被這可怕的琴音給震得暈了過去。龍赤火他們一干妖怪耳朵裡面塞著厚厚的麻布團成的小球,愁眉苦臉的一字排開蹲在那大門口發愣,嘴裡喃喃自語的詛咒著異想天開想要教江魚撫琴、書畫之道的公孫氏。

後花園裡,鳳羽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她翻著白眼,眼角有淚珠兒滲出,有氣無力的呻吟著:「我聽到了上古妖族祭祀,一次宰殺數萬頭野豬的聲響。」白霞子雙手緊緊的捂住耳朵,她只是無語向天,哭笑不得的發出下意識的喃喃自語:「我,我怎麼突然聽到了我小時候,娘親為了給我找食物,抓住那一窩田鼠後,幾百隻老鼠在我面前慘叫求饒的聲音?」

身為罪魁禍首的公孫氏卻完全不受這可怕的琴聲侵擾,她歪著頭一臉溫柔的看著江魚微笑道:「其實,中游他今天已經有很大的進展了哩,起碼他彈的曲調不再出錯了呀?手指上也沒有用太強的罡氣,不會發生第一天一拉琴弦就把面前那堵花牆給擊碎的事情了。」『咕咚』,白霞子終於無力的一頭栽倒在地上,和早就暈在地上的鳳羽恰好是躺了個面對面,兩人無語,只有淚痕雙行。

《流水》乾涸,面沉如水只有一部美須急驟顫抖的江魚手指頭微微哆嗦的將曲調換為《廣陵止息》。一連串好似大石砸烏龜般刺耳的調門後,他指甲死死的掐著琴弦,想要彈奏出那滑音。恰這時候,江府中一名家丁踉踉蹌蹌的跑進了後花園,大聲叫道:「老爺,袁老天師求見哩!」這尖銳充滿了絕望和掙扎的嚎叫,嚇得江魚身體一哆嗦,尤其聽到『袁老天師』這四個字,江魚體內罡氣控制不住的就這麼稍微往手指頭上注入了這麼一點點。只見他正掐著『彈奏』滑音的三根琴弦上突然銀光大盛,一縷縷鋒利入箭矢的可怕聲浪化為一道道乳白色氣浪朝著四面八方呼嘯卷出。『轟轟轟』一陣沉悶的響聲過處,江府的小半個後花園被那聲波平地里掀起三尺厚,面前那池塘中一條條無辜的鯉魚統統炸體粉碎。

鬍鬚哆嗦,面色蒼白的袁天罡顫巍巍的出現在後花園的月牙形拱門處,他獃獃的看著江魚一身素雅的裝扮,看著他膝頭那張價值萬金的古琴,以及琴柱上幾根炸成粉碎的琴弦,袁天罡琢磨了大概有三五個呼吸的時間,這才傻笑著朝江魚稽首道:「江師弟,你…好雅興啊。這幾日不見,你就開始琢磨這些前輩高人拿來將養心性的功夫了?」

隨手將那古琴丟在身邊的小几上,那隨意粗魯的動作,看得識貨的袁天罡又是一陣臉蛋兒直跳。江魚大咧咧的站起身來,朝袁天罡行了一個抱拳禮,大聲說道:「老天師萬萬不可如此,『師弟』二字,江魚卻是消受不起。哎呀,來人啊,大堂奉茶,袁老天師乃是得道高人,也不用那些紅塵俗物干擾他老人家的道心,點心瓜果之類的不用上,茶水裡面少放點茶葉啊!」

這等小氣吝嗇的話,氣得袁天罡眉心青筋直蹦,他顫巍巍的指著江魚喝道:「江魚啊,老道可沒得罪你罷?清茶一杯,你真好拿得出手啊?」

拍拍屁股,江魚昂首挺胸的從袁天罡身邊走過,他大聲說道:「俺如今和道門沒有任何瓜葛了,老天師上門來還有一杯茶,已經是很顧著您老的面子啦。廢話少說,青陽公子這個妖人打傷了二將軍,更是驚嚇了當今太子,還殺了我兩千多捕風營的屬下,這筆帳想要我不追究,那是不可能的。」他扭頭朝袁天罡齜牙咧嘴的一笑,袁天罡整個人都委頓了下來,精神就好似有氣無力的風乾了又被霜雪凍了七八天的栗子。

花園內,鳳羽、白霞子一骨碌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兩人同時喘了一聲粗氣,同時驚訝的叫嚷起來:「耶?奇怪?我們的心神怎麼穩固了許多?聽他彈琴,還有這等好處么?」一旁公孫氏哭笑不得的看著兩人,有點犯愁的看著那小几上被胡亂擱在那裡的古琴,尋思道:「彈琴是不成的了,否則這麼弄下去,府里的人都要變成瘋子。那,叫江魚學那丹青之術如何呢?難得他最近一直空閑嘛!」

江府大堂上,白猛嘴裡嚼著滿嘴的茶葉,晃著膀子歪著屁股的用大手拎了一個沒有杯蓋的茶盞隨手按在了袁天罡身邊小几上。袁天罡獃獃的看著那帶著點靛青色的茶水,看著茶水上泛著白沫的幾片似乎是被嚼碎的茶葉沫兒,再看看白猛嘴裡嚼得『嘎吱嘎吱』作響冒出濃濃白沫的茶葉,他明智的收回了要去端茶的手。江魚卻在旁邊咸不鹹淡不淡的哼哼了一句:「誒,老天師,喝茶,啊?喝茶!咱威武侯府窮得很,這茶還是上次去吐蕃給你們這幫牛鼻子拚命,好容易從馬幫包裹里留下的一點兒。這滋味,自然是沒有貢茶來得好,您可千萬別嫌棄。」江魚一邊擠兌袁天罡,一邊裝模作樣的從袖子里掏出一本《孫子兵法》,搖頭晃腦的哼哼起來。

乾咳一聲,袁天罡提不起去喝那茶的勇氣,他苦笑道:「江師弟,你要知道,逐你出門,可不是咱們的意思。」

哼哼了幾句『不動如山』之類的話,江魚翻著白眼朝袁天罡點點頭:「沒怪您哪?只是,我江魚混了半輩子的江湖,這次可是丟臉丟大啦,天下人都知道我江魚是被開法堂廢了全部修為後趕出道門的,你叫我以後還怎麼在朝廷里混啊?我大哥李林甫的臉上,也沒有了光彩,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哪個不在背後戳我們兄弟倆的脊梁骨啊?江湖道也好,朝廷道也罷,大家要的都是一個面子,沒有了面子,我怎麼去做凈街虎的大哥啊?沒有了面子,我怎麼去做朝廷的侯爺、大將軍啊?」

越說越是氣憤,江魚跳起來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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