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長安

暮春時節,風光正好。阡陌青青,處處有啼鳥;草長鷹飛,歷歷見遊人。尤其長安城外,紅男綠女熙熙攘攘,將那方圓十幾里地內的山峰、山林、草場、馬場、禪院、道觀踏了個周遍,不知多少草芽倒了霉,也不知道多少禪院、道觀的門檻都被踏破了去,男男女女的呻吟聲、喘息聲,功德箱里銀子、銅錢的碰擊聲,倒是組成了大唐開元頭幾年的繁茂景象,一片的生機勃勃。

一匹草黃色的劣馬拉著一輛灰濛濛到處都是裂縫,泥巴糊滿了車軸的馬車,慢悠悠地從東門方向駛向了長安城。一對略微有點三角眼,靈活機變的眼睛自那馬車的車窗內飛快的掃視著沿途所見的衣冠華美的男女,那羨慕、嫉妒同時又帶著一點不屑的眼神說不出的古怪。尤其當他看到某些踏春的男子腰間故意耷拉下來的金魚袋、銀魚袋的時候,更是低聲的嘀咕道:「一干匹夫,吾當取而代之也。」只是,他的眼神更加熾熱的,從那些男子身邊豐腴美麗的女子那高聳的胸脯,白花花的露出的胸肉上掃了過去。

這外表就不待人喜愛的馬車搖晃著到了長安城的東門,趕車的老蒼頭突然跳下了車轅,粗聲叫道:「李公子,這城門堵上啦,馬車可進不去了哩。這長安城裡的路頭小老兒也不認得,不如公子你自己進城?趁著天色還早,老頭兒這往回里趕一趕,還能趕上一個驛站哩。」

車帘子一挑,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背著兩個包裹跳下車來,朝著那老蒼頭隨口道謝了幾句,丟下了一把銅錢,想了想,又多丟了五六個大錢上去,笑道:「有勞了,這一路上回揚州,你還得小心才是。幫忙去府里給我家的那位傳個話兒,就說江魚那小子雖然頑劣,腦子卻是極聰明的,不要放他成天山上亂跑,還要趁早讀幾本書才是。」

老蒼頭笑眯眯的將那銅錢放進了腰包里,點頭應諾道:「李公子放心吧,這話一定給你帶到。」他一歪屁股跳上了車轅,馬鞭子揮動了一下,趕著那劣馬飛快的掉了個頭,慢吞吞的又朝著來路行了過去。

這李公子站在原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出神的看著那馬車漸漸遠去,突然輕吁了一聲:「我李林甫堂堂宗室出身,卻是詩詞歌賦一竅不通,這來了長安找舅舅幫忙謀求一個出身,就父親身為揚府大都督參軍的那點蒙蔭,能當多大的官呢?卻又沒什麼親近可心的兄弟幫襯,還得看看這江魚能否有點出息。怎地說都是上陣親兄弟么?他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兄弟,這份情誼卻也足夠了的。」

嘆息了一聲,李林甫緊緊的握了一下拳頭,低聲說道:「長安,我李林甫來了!」緊緊的抿著嘴唇,背著兩個包裹,初出茅廬的李林甫有點緊張的行進了城去。那城門口都被人擠得擁堵了,剛才那馬車就是這樣難以行進。幸好李林甫雖然不學無術,卻也打熬過幾年力氣,學了一點刀槍棍棒的本事,仗著年輕力大,硬是從人群中擠進了城門,行到了長安城的大街上。

剛剛探出一個頭去,一根馬鞭就『呼』的一聲從他頭上掃過,差點將他的帽子掃落在地上。一名穿著淡青色圓領袍的小官,頭上插著幾枝鮮花,大聲的喝道:「讓開啦,讓開啦,新科的進士們遊街啦!諸位父老鄉親都讓開點!有那位大人看上了裡面的新科進士,可就要早點下手啦,這路邊的大姑娘小媳婦可多了,選一門好女婿不容易哩!」這小官兒大聲的呼喝著,引來了路邊圍觀的無數百姓哄然大笑。

一隊騎著高頭大馬,臉上帶著飲酒後的紅雲,頭上亂七八糟插著花枝的年輕人不斷的朝著路兩邊的百姓拱手,滿臉笑吟吟的點頭行禮。大街兩邊的酒樓茶肆的樓上窗戶里,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衣鬢閃動,偶爾有女子嬌笑嗔罵聲傳出,更有膽子大的美貌女子,就從那窗子里探出身來,將手上的羅帕扭成了一團,朝著那一隊兒進士中的某人砸了下去。只要那羅帕一碰到那些進士的腦袋,頓時路邊的百姓又是一通放聲歡呼。更有一些遊俠兒唯恐天下不亂的在人群中蹦蹦跳跳,嘴裡發出的尖銳的口哨聲,用眼神挑撥著那些膽大的小姐。

時不時的,可以看到身穿深色家丁服飾,滿臉笑容的人從那些裝飾華貴的酒樓中匆匆的行出來,扯著隊伍中的某個年輕俊秀的士子一通附耳密談,然後又笑嘻嘻的跑回了酒樓去。那凡是和這些家丁談過話的進士,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和身邊的同科進士們相互間鼓掌致意,笑得臉蛋都快開出牡丹花來。

李林甫站在路邊的人群中,穩了穩頭上的帽子,看著這些年輕的俊彥們興高采烈的誇耀著自己的身段和榮耀,不由得緊緊的皺起了眉頭:「輕浮小人,能成何事?這些女子也委實不知羞恥,怎有當著大街上這麼多百姓的面自己選夫婿的?這長安的風氣,看起來比揚州更過了。」嘴裡大義凜然的批評著這些年少輕浮的男女,李林甫自己臉上的欽羨之意卻是掩飾都掩飾不下來,一對三角眼死死的盯著對過茶樓上路邊半邊臉頰來的一名美貌女子,突然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科舉,可不是我李哥奴的升天之道啊!」

搖搖頭,在四周熱鬧的人群中,李林甫顯得有點鬱鬱寡歡的順著大街朝前行去。偶爾他會向路邊的百姓打聽一下道途,走了大半個時辰,過了數十個里坊,這才進了城東的安幸里,到了一處高門大宅前。看著眼前硃紅色的大門,門口的石階以及那兩尊高大的石獅子,李林甫有點畏縮的踏著石階的最邊緣上了門廊,朝著門房裡的一個老蒼頭拱手笑道:「還請老伴伴給裡面通報一聲,就說揚州李思誨的兒子李林甫來了。」

那正捧著一碗茶小口小口的抿著,用眼角餘光瞥著李林甫的老蒼頭聞言連忙放下了茶碗,滿臉是笑的巴結道:「原來是國公爺這兩天經常提起的甥少爺來了?不用通報了,國公爺說了,您什麼時候來了,就直接進去就是。姜二,姜二,你死哪裡去了?快去帶甥少爺見國公爺呀!」

一名青衣小帽打扮的家丁匆匆的跑了出來,朝著李林甫行了一禮。李林甫連忙伸手在腰包里抓了幾個銅錢,想了想,又狠狠心多掏了十幾個,賞給了那老蒼頭。老蒼頭笑得牙齒都快落了下來,連忙笑眯眯的替他打開了側門,找那家丁領著李林甫進去了。

楚國公府的正堂里,身穿紫色絲袍的楚國公姜皎早得了消息,正站在正堂門口翹首以待。看到身材高挑的李林甫在家丁的引領下行了過來,連忙步下台階,朝著李林甫迎了上去。「哥奴,幾年不見,你也是成人了。你爹身體還好?你娘身體還好?你那媳婦怎沒跟你一起上京?那揚州城有什麼好的?怎麼全家人不隨著一起來長安?你爹糊塗,那參軍一職既然不樂意做了,就來長安多好?多少還有一乾親戚在嘛!這離得遠了,骨肉之情也都淡了呀!」

不等李林甫開口,姜皎已經抓著他的肩膀仔細的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孔,滿意的點頭道:「唔,好,倒是有七分像你娘的模樣。唉,這一路上,可辛苦了?」

李林甫連忙掙脫了姜皎的手,跪下去磕頭行禮道:「舅舅安好。爹說了,揚州那邊氣候暖和,在那邊住得久了,就懶得再千里迢迢的回長安了。再說,這邊的家業也都敗了,回來了卻沒有一個安身的地方。娘親一切都好。家裡沒有人看管著卻是不行,總不能讓爹爹和娘親多勞心勞力的,所以甥兒媳婦也就留在了那邊,總能盡點孝心的。」

一手拉起李林甫,姜皎笑道:「你爹那脾氣,嘿,和你家的那幾個長輩也沒甚區別,這麼犟做什麼?來,你到了舅舅家裡,就是到了自己家了,舅舅也不和你說廢話,這次你來長安,舅舅總要多幫襯幫襯你的。」他沉思了一陣,點頭笑道:「等會兒舅舅考考你的學識,看看把你安排去哪裡先領了差使。前幾年長安、洛陽這邊鬧騰得太厲害,很多地方總要添人的。」

頓飯時間後,姜皎已經是滿臉苦澀的坐在書房裡,看著前面坐立不安的李林甫苦笑道:「你爹也是,莫非你家就已經窘迫到了這個地步?連先生都不替你延請的么?哥奴,你這詩詞歌賦一路上,這,雖然你可以蒙蔭為官,但是若是你書讀少了,以後陞官也是極難的。」

滿背冷汗的李林甫小心的抬頭看了舅舅一眼,低聲說道:「哥奴天生不喜讀書,只是合著都督府的軍士們廝混的,卻也有一把子力氣,能使十斤的大砍刀,也能拉兩石的弓,這一身本領,在揚州也算是少有敵手的了。」他懷著一肚子的鬼胎,尋思道,這話可不算欺瞞自己的舅舅。在揚州城和一干紈絝子弟吃酒、賭博、狎妓,若是和別的紈絝起了糾紛,他李林甫的確是一馬當先,一根哨棒可以打翻十幾個人的。

「不會詩書,這先前準備給你安排的差事,卻是難辦了;有一身好本領,卻也是妙,如今這宮裡正好缺人,不如送你入宮辦事好了。」姜皎尋思了片刻,終於一拍桌子,點頭笑了起來。

李林甫嚇得魂飛天外,連忙叫嚷道:「舅舅,哥奴卻是不願意割了卵子做太監的。」

姜皎愕然,隨後噴著口水罵道:「放屁!舅舅能送你去做太監么?這皇帝身邊的千牛衛少人,舅舅想要塞你進去哩。千牛衛可是皇帝的親兵,向來都是宗室子弟居多,你的身份卻也恰當。明天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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