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三年 天涯篇

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

三年,彷彿一場醒不了的夢。

原來,人不是不可以放棄,只是沒有到萬念俱灰的那一刻。

三年前,我離開了長沙,關掉了手機,斷掉了網線,離開了原來的生活,離開了原來的朋友,離開了原來的熱愛,離開了執著了那麼久的文字夢想……

離開了這場夢想帶給我的薄名,金錢,熱愛。

曾經那些讓我夜不能寐的文字,曾經為擁有那些讀者的喜歡而心生歡喜的日子,曾經為了一個不好的評論而日夜不安的日子,曾經以為是命的夢想。

原來,放下是這麼容易。

原來,離開是這麼容易。

只不過因為一個男人,一個叫江寒的男人,一個我深愛著的叫做江寒的男人。

決絕。自負。

毫無責任感地離開了,那些簽訂的書約,那些焦急的等待——或者,當一個人心死的剎那,自顧不暇的無望感,一切彷彿都與她無關。

甚至是最親的父母,更遑論那些已放下的東西。

整整三年時光,一個又一個春節,而我都忘記去看這兩位守在自己身邊的老人已是什麼模樣。

直到我農曆生日的那天清晨,父親端來了早飯,抬頭的一霎那,看到他日漸蒼老了的容顏,我的嗓子彷彿被狠狠地堵住了一般。

我不小心嗆到,不斷地咳嗽著,眼睛竟也跟著掉了下來,老艾輕輕地撫著我的後背,心疼地埋怨道:「老大一個人了,吃個飯都能嗆到啊。是不是,念念?念念好好吃,咱好好吃飯,不學媽媽,來,姥爺喂一口。」

她叫念念。

念念不忘的念念。

她是我此生,對那個男人的念念不忘。

記得當初,老媽找盡了關係,給她落戶口的時候,我在登記表上寫:江念。那一刻,母親很生氣地奪過紙筆,她想改名為:艾念念。

因為在她看來,如果這個孩子隨了父親的姓,會影響到我將來嫁人,小孩子的名字,會出賣我對她父親的惦記不忘。

那時,我按住了那張紙,沖著她搖頭,是的,這是我的堅持——她叫江念。

小名念念。

她是我此生,對那個叫江寒的男子的念念不忘。

我媽當時就哭了,她說:「你就是不想活了,你也考慮一下你爹媽啊,你也考慮一下小念啊。」

那一刻,我無法理解她,為什麼不肯忘記一個男人,不肯去接受和別人的婚姻就是不想活了呢?

相反,我得好好地活著。

如果我都不在了的話,這個世界上,便再也無地盛放他的姓名,唯一可盛放他姓名的地方,是我的心。

每年的每一天,我媽都在催促著我去相親、嫁人。彷彿我如果不這麼做,我這一生就完蛋了,她和老艾這一生也完蛋了,緊跟著,念念的一生也完蛋了。

然後,每一年春節,特別是我過完生日後不久,更像是世界末日。

我媽總會在吃完年夜飯的時候默想著她寶貝閨女又老了一歲,又貶值了一歲,她就會抱著老艾哭,她說:「你去看看!我怎麼生出了你閨女這麼個玩意兒啊!」

老艾不說話,雙鬢白髮點點,他就拍著她的肩膀,像安撫小孩一樣安撫著她,然後沖著我寬厚地笑。

我想,老艾知道我的心。

我想,我一定是隨了老艾,一旦愛上了,就難以回頭,無岸可渡。這點兒我肯定不隨我那跟猴頭菇精似的老娘。

最初,我還反擊我老媽,我說:「要是老艾沒了,你也掉頭改嫁嗎?」

我老媽差點用吸塵器將我給吸到異次元里去,她一邊追打我,一邊罵:「你最近真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啊!老艾,老艾,你閨女你到底管不管了!是不是你也成心想氣死我啊!氣死了你好再娶啊!」然後,她繼續追打我,說:「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一胎盤啊!」

後來,我媽消了氣,就對我嘆氣,說:「我和老艾,到底是結髮夫妻,情分就不同啊。」

我當時正在逗念念玩,我想起了我和江寒在一起的一幕幕,想起了鳳凰,想起他抱著我翻下山的那一刻,他說,要死就一起死吧——那一刻,我的心裡,就認定了,同他結髮為夫妻了啊。

想到這裡,我的眼睛酸了一下,念念抬頭,很懵懂地看著我,說:「媽媽,你怎麼了?」

念念是個聰明的小丫頭。

每次老艾拍著我媽的肩膀安撫我老媽的時候,念念總會轉臉問我:「爸爸也這樣對媽媽好嗎?」

她居然懂得這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好。

我就點點頭,摸摸她的小腦袋。

念念會問:「那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啊?念念好想他。」

一直以來,我都告訴她,爸爸工作很忙,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等念念長大了,爸爸就回來了。

我心裡很酸,卻沖著她笑,說:「等念念長大了,爸爸就回來了。爸爸也很想念念的。」

念念就點點頭,她說:「媽媽,你想不想爸爸呀?」

她這麼一句話,我的眼淚差點兒被勾下來。

我想他。

我多麼想他啊。

我只是很愛他,很愛現在的生活,不想再改變了。

這個春節來臨之前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

這一年,念念三歲了,而我,也將二十七歲了。

不必去猜,我媽此刻已經開始抱著我小時候的照片嚎啕大哭了,捶胸頓足啊,從日出到日暮啊。

老艾抱著念念出門躲清凈,我更不敢待在家裡。

忘記跟大家說了,海南島同學,兩年前突然走了比被雷霹的幾率都小的狗屎運,突然發達了,超級發達的那種。

事情是這麼回事兒,那年冬天,麻紡廠小區搞拆遷,群眾意見不統一,拆遷進行艱難,但中華民族一向是智慧的民族,開發商在小蜜的床上靈機一動,給大家發放了電影票以示慰勞,喜歡福利是人的天性,於是大家浩浩蕩蕩,男女老少就組團看電影去了。

結果一回來,我靠!房子沒了,一片廢墟啊。

這下可好,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已經拆了,誰也做不得釘子戶了。於是鋪天蓋地的哀嚎之中,大家只能聽天由命——當然,也奔走相告過,但有些事情,大家懂的。

海南島當天夜裡一摸口袋,只剩下一百塊,於是,鬱悶之下,他不得不放寬心胸,安撫了老穆之後,就晃悠晃悠去買了八十塊錢的彩票,另外二十塊錢,他給自己的傻瓜養父穆大官買了絕味鴨脖。

然後,他就中了!!!

當然,他是這麼跟我說的,他說只告訴我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他給我每年生日的時候封的紅包是越來越大了,自己的座駕啥的,也越來越拉風了,穿的衣服也越來越腐敗了,城裡私藏的小別墅也有幾套了。

二十七歲生日這天,我照例跑到海南島那裡去領紅包。

海南島說:「妹子,你知道今年哥給你準備了一什麼禮物?」

最後,他掏出一把車鑰匙。

我一看,原來是一輛藍色的Mini Cooper——其實,當時我先是愣了,後來我還挺開心的,可是,我還沒學會開車啊!請給我換一坨這麼大的金子吧!

海南島說:「這兩年,土豆你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我說:「沒辦法啊,為了我們家江念準備嫁妝啊。」

後來,郭美美的瑪莎拉蒂一出現,我還挖苦了一下海南島,說:「瞧,我們這十多年的小情意還比不得人家認識了幾年的乾爹啊。」

海南島說:「你不寫字了,嘴還是這麼毒啊。」

我說:「我不過是對你說實話啊。」突然我看著他,說:「有一天,當我對你都不再說實話,這世界,該多麼涼?」

海南島說:「別給老子搞這些文藝腔,你去死吧!」

我說:「我死了,你給我養育念念啊!」

海南島就低頭,突然笑笑,有些靦腆起來,他說:「剛才,在艾叔那裡,看到了念念……小丫頭長大了,該去幼兒園了吧?呃……天涯啊,你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給念念找個爸爸了……」

我愣了一下,看著海南島,我說:「死開!你被我媽給咬了嗎?敢情這催人結婚的毛病也傳染啊!」

海南島就拍了一下我的腦袋,說:「瞧你舞舞扎扎那樣兒啊!哪有點當媽的樣兒啊!我要是他的話,怎麼敢這麼放心就死掉,把自己的種留給你帶啊!」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說:「喂——都這麼多年了,你還在想著他啊?」

我愣了愣,笑笑,嘆氣:「說什麼想不想,從來都沒忘記啊。」

海南島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說:「死開,別跟老子這麼文藝!」

他說:「天涯,你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二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還有你爸媽……還有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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