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花鈴 第十四篇 空山夜雨

「以瀾滄為界,勒住你的戰馬!如果你不想她成為月神的祭品的話——否則,月沉宮傾之時,便是劍折人亡之日!」

只聽得到話語,然而,努力地看著四周,他卻無法看到任何清晰的東西。一切,彷彿是虛幻而不扭曲的,似乎隔了一層裊裊升起的水霧——他只看見白茫茫的一片,是無數穿著白袍的人影,一起一伏,不停止地做著機械的膜拜狀,奇怪的誦唱之聲如波濤般傳入耳膜——

聲音帶著奇異的音韻和唱腔,如潮水一樣慢慢漫進人的耳膜,從耳至腦、至心……讓他漸漸有昏昏沉沉的感覺,一時間,似乎時間都已經靜止——他無法回答,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時辰到了,祭典開始!」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聲音毫不留情地宣布。

忽然間——四周變成了血紅!火!是四處燃燒的火!

他看不到她——然而卻清楚地知道,她被火海吞沒了!她在火里……她在火里!

「阿靖!阿靖!」冷定如他,終於也忍不住脫口驚呼出來,撥開迷霧,四處尋覓著,對著那虛空中的聲音厲聲喊,「——住手!放她出來,放她出來!——我答應你們!」

「遲了……已經遲了……」

「焚燒一切的紅蓮火焰一旦燃起,將燒盡三界里的所有罪孽……」

「住口!讓她出來!」慌亂之下,他想斬開重重的迷霧,卻發現那卻是如水一般地毫不留痕迹……他不知道她在哪裡,然而,他知道她在火里……在烈焰的焚燒里!

「放她出來!快讓她出來!」他開始失去了控制,一直往火焰的深處衝去——然而,眼前的火焰變成了一張張人臉,跳動的,恍惚的,扭曲的,對著他笑。

他手中的夕影凌厲如風,劃開重重烈火迷障,將那些幻象一斬為二。

一刀,又一刀……

他的手控制不住的繼續劃落,然而剎那間他的臉色卻蒼白——那一張臉……那一張臉是……是母親!是二十年未見的母親,依舊保持著沉湖之時的美麗綽約,對著兒子伸出手來,微笑。

震驚。

然而他已經停不住殺戮的手,夕影刀划過去,將那個迷障劃破——然而突然間,那個被截斷的幻象卻真的流出了鮮血!

那血,濺在他臉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所有的東西看出去都是一片血紅……漫天漫地的血紅。

母親的臉忽然變了,在血泊中倒下的面容,變成了另一個女子——

時間彷彿忽然間停住,連天地都彷彿空寂無一物,他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刀上滴下來的血,一滴,又一滴,美艷不可方物。遲了……都遲了!

阿靖!阿靖!——隔了很久,似乎用盡了所有力量,他才喊出她的名字——只是短短兩個字,卻已用盡了他畢生的眷戀。晚了……只是晚了。

霍然驚醒,冷汗濕透了重衣,肺腑里似乎有刀劍絞著,他劇烈的咳嗽起來。

「別吵了!」外室,碧落劍眉一軒,忍無可忍對著藍衫少女叱道,「你不見這裡有多少事要忙?——燁火不會有事的!她一個小丫頭,拜月教能把她怎麼樣?」

聽雪樓陳兵月宮門外,卻忽然收兵撤走,樓中士氣陡然低落——樓主對此不做任何解釋——靖姑娘的血薇劍出現在拜月教人的手裡——張真人和明鏡大師自從那次和迦若交手後,一直沒有恢複過來——青龍宮門外,那個鬼魅般的白衣祭司出手如此可怕,擊退了他們聯手進攻,好一些聽雪樓子弟受傷後被俘,紅塵為他擋了一招、至今垂危……

二樓主南楚坐鎮洛陽總樓,不能遙顧南疆;靖姑娘落入敵手,紅塵護法危在旦夕——如今,碧落陡然覺得沉沉重擔就直壓到了肩頭,讓向來洒脫對萬事都不上心的他、也不禁心煩。

偏偏,張真人的弟子又為了區區小事來喧嘩。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有事啊?我師妹被拜月教抓走了!你們難道不去救她回來?」弱水也急得發火,毫不畏懼這位聽雪樓的第一護法,「我要去見蕭樓主!是不是因為我們不是聽雪樓的人你們就不管死活了?——怎麼說,師傅和我們是蕭樓主請來的!你們……」

她的話說到一半,卻忽然被碧落用眼神阻止——有劇烈的咳嗽聲從內室里傳出。

「樓主?樓主?」側耳細聽,聽雪樓的大護法忽然間有些不安,站了起來想進入內室,卻在門外遲疑著頓住了腳步——沒有樓主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發病的時候,蕭樓主絕對禁止別人靠近他身側三丈——除了那個緋衣女子。

然而,此刻靖姑娘卻無法再照顧著這個病人。

極力壓制著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傳來,苦痛悒鬱,聽得站在門外的碧落蹙眉低頭,長長嘆息了一聲,眼裡都是複雜的欽佩和擔憂,轉頭看著藍衫少女:「別再讓樓主操勞心力了——被壓作人質的是靖姑娘,燁火不會如何的。」

弱水怔了怔,也不做聲了,然而依然為師妹的處境憂心如焚。

「咳咳……」忽然,沉默之中,內室的門開了,外面的陽光照入門扉後的人臉上,蒼白如紙,咀唇卻是反常的紅潤,彷彿剛剛吐了一口血。

「樓主。」沒料到樓主會忽然開門出來,碧落連忙低頭,單膝跪地。

「咳咳……起、起來。」蕭憶情扶著門扉,劇烈的咳嗽,斷斷續續吩咐,「替我……替我去叫墨大夫……快。」一語未畢,他再度咳得微微彎下腰去,雖然用手捂著嘴,可黑色的血還是淅淅瀝瀝從指間滲出,襯得聽雪樓主的臉色更加蒼白的可怕。

「是。」碧落不敢多耽擱,看了旁邊的弱水一眼,連忙退下。

藍衣少女看著聽雪樓主,眼神止不住的憂心,終究是口無遮攔,弱水脫口驚呼出來:「蕭樓主!你、你……你可要好好養病。你活不長了。」

「呵……」低著頭,等那一陣咳嗽平息,蕭憶情聽到了弱水的驚呼,卻低低笑了一笑,不以為意的搖頭,「不妨事。每次……每次都這樣的,習慣了就好。」

「可你的元神……你的元神都在潰散!」修習過道家的養生術,在樓主咳嗽的時候看出他魂魄幾乎散出軀體的景象,弱水眼睛裡憂心忡忡,「樓主你還不養病!你的壽數、你的壽數真的不多了!」

聽到術法中人的預言,聽雪樓主眼神閃了一下,卻依舊微微搖頭,笑:「如若我都去養病了,你的師妹怎麼辦?」

「樓主!」明白蕭憶情方才聽到了自己的嚷嚷,弱水驀然叫了起來,「你要救燁火!求你了,你一定要把燁火從月宮救出來!」

「咳咳……放、放心。」只是平息了片刻,劇烈的咳嗽再度讓他的聲音斷續,蕭憶情勉力點頭,眼神卻是冷定的,「張、張真人是我……是我請來的,咳咳,聽雪樓斷無、斷無不顧你們的道理……」

那個瞬間,這個眼前病弱的人彷彿有說不出的力量,讓弱水陡然間呼吸停頓了一下。

「會、會『鶴衝天』之術么?」咳嗽著,聽雪樓主頓了一下,問。

弱水怔了怔,不料聽雪樓的主人居然也知道術法家的旁門,下意識的點頭——這本是飛縱傳訊之術,修為如她也是能操縱紙鶴的。

蕭憶情咳嗽方停,略微頷首,想了想,從窗上撕下一片窗紙,用流著血的指尖在上面寫下幾個字,交給弱水:「把這個傳給孤光,他當為我一力維護燁火,你可放心。」

「孤光?」弱水一愣,想起了朱雀宮門前那個青衣術士,不知為何心裡一跳——對了,那是聽雪樓這邊的人吧?她低下頭看去,只見那一張白紙上凌亂的寫了幾個字:保護燁火。蕭。紙上的血跡未乾,淋漓可怖。

「樓主。」感激的,藍衣少女抬頭看著聽雪樓主,想說一些感激的話,然而蕭憶情已經微微擺手,轉入內室闔上了門。紙鶴迅速在弱水手中折成,吹了一口氣,撲簌簌振翅飛去。

憑窗斷斷續續的咳嗽著,蒼白清俊的臉上有沉重的負累,眉間忽然有些自嘲的笑意:今日……自己居然說了這樣意氣為重的話?呵,如果換了往日,哪裡會為一個丫頭動用孤光那樣的重兵……只是,聽到弱水的話,念及同樣是有重要的人淪為人質,才驀然間心軟了吧?

蕭憶情看著紙鶴飛上碧空,咳嗽得彎下腰去。伸手入懷,想去拿一瓶葯,然而手有些顫抖,一個不穩,瓶子落地碎裂,藥丸散落滿地。他的手扶住窗欞,想起以往這時候在身邊的那人,陡然心中一痛,捂住嘴彎下腰去,然而已經來不及,一大口鮮血衝口而出。

「樓主!樓主!」門外墨大夫來不及稟告,急忙箭步沖入,近身之時忽然驚覺,不敢再走入蕭憶情身側一丈,站在一邊看著地上那一灘血,臉色驚懼。

「不妨事,不妨事……咳咳。」身為病人,卻安慰起大夫來,蕭憶情微笑著直起身,然而眼前微微有些模糊,連他自己也感覺到這一次發病異於往日,然而聽雪樓主的臉色卻依然冷定,扶著牆坐入軟榻,對著發怔的墨大夫招手,示意對方可以靠近,「給我一丸『凝神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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