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花鈴 第九篇 深瀾沉恨

「迦若,迦若,外面是你么?」

黎明的月宮裡,靜謐無聲。這裡是靈鷲山的最高處,也是拜月教主的起居住所,在教主未召之前從來都沒有人敢進入——然而,聽得外面庭中傳來的聲音,假寐中的拜月教主陡然驚醒,脫口的驚呼聲劃破寂靜。

沒有回答,只聽得兩聲短促的低喚,急切而無助。

明河一下子擁衾坐起,在黑夜裡睜大了眼睛,睡意全無——是饕餮……是饕餮!

最近迦若經常連夜出去,通宵不回,她無從得知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想著、在大軍壓境的時候拜月教只能指望他了,便不能多猜疑什麼。

然而,昨夜是傳燈大會,教中散會的弟子已經通報了大會被聽雪樓的人打亂的消息,主持大會的右護法清輝至今未返,讓她聽了好生擔心。但是,身邊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商量……身為大祭司的迦若,卻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夜不知所蹤。

靈鷲山上靜謐如同死境,然而她卻睡不著。

不知為何,心裡隱隱有莫名的恐懼——雖然是五年前一齊聯手篡權、奪了拜月教教主和祭司的位置,共同支配這個南疆直到今天。然而身為教主的她,一直是不了解這個同伴的。

總覺得,這個人的心裡有什麼隱藏得極深的東西,不曾讓任何人看見。

他有他的想法,卻從來不和任何人說,包括身為教主的她。

雖然作為教中的大祭司,但是迦若對於拜月教的事務從來看的很淡,幾乎從來不插手。如今,雖然在她的哀求下,他許下了決不讓聽雪樓毀滅拜月教的承諾,然而,她卻不知迦若準備用什麼樣的方法,來阻擋已經越過瀾滄江的兵馬。

「迦若,怎麼回事?!」聽到庭外幻獸的低喚,來不及細想,明河胡亂扯了案頭一襲孔雀金的長袍裹住身子,便往外奔去。

重重的帷幕垂在她面前,讓她看不見窗外的情形。明河胡亂的伸手撥開那些霧一樣的簾幕,心中莫名的感到慌亂無比,奔跑中,長袍下擺不時絆住她的腳。

一層層的帷幕被拂開,外面的天光透進來,最後一層帷幕上,忽然映出了那個人的影子。

明河舒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將腳步放緩,拂開最後一層帷幕迎了出去:「天不亮就來這兒,這教中也只有你敢——」

話音未落,拜月教主剛剛淡定下來的臉色驟然一變:「迦若你怎麼了?!」

她看到他的眼睛——可怕的混沌,瀰漫了死灰色。齊眉的額環以下,本來蒼白清冷的臉頰變得黯淡無光,有奇異的死灰、活了一般的在皮膚下涌動。

屍毒!而且是鬼降中最毒的血鬼降的毒!

明河的臉陡然也是蒼白得毫無血色,她看著大祭司,連忙抬手扶住他的肩,一手迅速撫上他的眉心寶石,緊張的聲音都變了:「怎麼回事?你怎麼中了自己人的毒!——快快快……都要入腦了!月神保佑……你快進來。」

「不……」祭司一直半閉著眼睛,似乎衰弱到無法出聲,然而在拜月教主扶他進去的時候,卻忽然抬起手推開了她——那隻手,已經漆黑如墨。

看見這樣可怖的毒性,明河的手都有些顫慄,然而,耳邊卻忽然聽到迦若開口說話——

「先……先救她。」

她驀然抬頭,順著那個勉力站著的人的手、看向庭外——那裡,黯淡的晨曦中,幻獸前膝跪地停在門外石階上,背上馱著一位失去了知覺的緋衣女子。那女子的長髮拂在了地面上,袖間露出緋色的袖劍。

頰上那一彎金粉勾的月牙兒陡然煥出冷冷的光,拜月教主的手忽然不再顫抖了。

「她是誰?舒靖容?」她眼神冷冽,抬頭看著大祭司,一字一字的問,「是聽雪樓那邊的人,我為什麼要救?迦若你是不是要叛——」

話音未落,她忽然說不出話來。

迦若的手陡然探出,按住她的肩,搖搖欲墜的祭司似乎是把全身的力量都按在了她的肩上,手指用力的要握碎她的肩骨。他看著她,然而已經實在無力再說什麼,只是看著她,眼睛裡面一片死灰,緩緩搖頭。

「你、你快進來,我給你解毒!」看到他的臉,明河再也無法按捺的脫口驚呼,幾乎是哀求著扶著他,「你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快進來——」

然而白衣的祭司沒有動,依然沉默而執意的、站在門口,按著她的肩。他已經沒有力氣開口說話,然而眼神一直看著門外深度昏迷中的緋衣女子。

明河的手,終於一分分顫抖起來,慢慢全身都顫抖得如風中的葉子。

看著黑氣一分分瀰漫上他的臉,拜月教主忽然間彷彿崩潰,掩住臉大呼:「好了!我救她!我救她!——求求你快點……快點進屋來。」

饕餮一聲歡呼,直躍而起,背著昏迷的緋衣女子進入房間。

「要『先』救她……」彷彿是隱隱約約笑了一下,迦若的手忽然就是一松,精神氣彷彿忽然消散,人就無知覺的向著門中倒了下去。

「我們都已經快要拔掉藍關上那個拜月教據點了,為什麼下令停止進攻?」青翠欲滴的鳳尾竹下,青衣人劍眉緊蹙著,毫不客氣的問坐在榻上微微咳嗽的聽雪樓主人,「是因為張真人和明鏡大師受了傷,怕這邊支持不住要我們返回么?」

「碧落。」輕輕拉了一下同僚,紅衣女子察覺到了樓主今日反常的沉默——本來,在各方人馬出擊就要初戰告捷的時候忽然下令勒馬撤退、就不是蕭樓主的作風。然而,又是什麼居然能掣肘他、做出這樣的退讓?

蕭憶情看著眼前聽雪樓四位護法中的兩位,緩緩搖頭:「自然有我的緣故。」

「什麼緣故?」碧落的脾氣一如當日在江湖遊俠時期,即使面對著聽雪樓主也絲毫不曾收斂,「雖說我們這邊張真人他們重傷,可是他們不也死了一個右護法么?我們可絲毫沒有落了下風!我們付了多少代價、才能圍殲那些傢伙!」

「我說要先按兵不動!」忽然間,聽雪樓主放下茶盞,驀的抬頭,眼神冷銳。即使是碧落,也心下一驚,紅塵拉著他,俯身行禮:「是,我們恭領樓主之命!」

有風吹過竹林,蕭憶情靜了靜,忽然忍不住又咳嗽起來,淡淡吩咐手下:「把人馬都撤回來,圍駐在靈鷲山腳下——注意,也不要逼得太近了。」

「無我命令,不得擅自攻擊拜月教——」聽雪樓主說了那一番話,眉間又不知是什麼樣的神色,只是看著遠空,加了一句,「如果……如果我有令,一下,則全力攻入月宮!那時候,遇人殺人,遇神殺神,靈鷲山上雞犬不留!」

「是。」震驚於樓主想來淡漠的口吻里陡然流露出的強烈殺氣,但是不再爭辯什麼,碧落紅塵兩位護法齊齊領命。

蕭憶情低下頭,眉間的神色更為莫測,只是淡淡道:「你們下去罷。」

「呵。樓主今天是怎麼了?怎麼竟然也會犯胡塗?」退下的時候,和紅塵並肩走著,轉過小徑的時候碧落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這樣一來,且不論拜月教散布各處的勢力會脫出我們目前辛苦布下的包圍逃逸,如果他們集結起來反攻,而我們把人馬定駐在靈鷲山下,那不是成了現成一個靶子么?」

「這種道理,樓主心裡必然也該明白的。」紅衣的同僚行走在翠竹間,卻是沉吟著回答,「不過今天的樓主確實有一些奇怪……不明白他怎麼想的。將全部力量撤回到月宮附近,想必是為了防止那裡有甚麼變化——」

說著,紅塵看著前方人馬來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喃喃道:「奇怪。」

「什麼?」碧落背琴攜劍,在竹徑上頓住腳步轉頭問。

紅塵定定回顧竹林那邊的軟榻。青翠欲滴的鳳尾竹下那一襲白衣如雪,在軟榻上慢慢闔上手中的茶盞。有竹葉蕭蕭而落,散在他的衣襟上,顯得說不出的孤寂。

「靖姑娘呢?」喃喃的,紅塵自語了一句。

碧落也是一怔,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方才對著樓主時、總感覺缺了什麼。

兩個人面面相覷,心裡揣測著,卻都沒有說什麼話。

「我們去把人馬從藍關那裡帶回來,駐靈鷲山下去吧。」許久,碧落率先轉身開路驀的淡淡來了一句,「如果靖姑娘有什麼不測,我怕這一次就不是拔除拜月教那麼簡單了——聖湖會變成血湖吧?」

靈鷲山。月宮。月神殿。

神殿前,那一片清冷的碧波上,千朵紅蓮綻開,在夕陽的光線下猶如火焰跳躍。然而蓮下的水卻是極度寒冷的,寒冷得彷彿來自幽冥——因為這裡彙集了天地至陰之氣。

這個不足兩里見方的山頂聖湖,是拜月教開教以來便設下的——那是教中所有術士靈力的來源,連大祭司都不例外。

聖湖的力量來自於湖底沉積的無數死靈和怨魂,幾百年來,拜月教用術法殺人無數,而殺掉的那些靈魂卻被鎮壓在施了咒術的湖底,無法進入輪迴也無法消滅,只能靜候著拜月教術士的差遣。白天化為紅蓮,到了月夜卻變為死靈。

雖然是教中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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