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花鈴 第五篇 風音蝶魂

風過迴廊。

滿架的薔薇荼蘼在風中怒放,吐露芳香;神殿前的聖湖上,千朵紅蓮綻開。

靈鷲山上的月宮,目之所及均是鮮花如海。或許因為彙集了陰陽交匯的靈氣,這裡竟然不分季節的匯聚了天下所有奇花異草,在縹緲入雲的山上爭奇鬥豔。

「叮叮」幾聲,風過後,廊下懸掛的一排排風鈴輕輕擊響。

那些風鈴均為細瓷燒制,玲瓏可愛,白瓷上每一個都用硃筆畫了符錄,掛在園子四周的廊下。每一陣風過,便清脆的響動,一方面可以驚走飛入啄食花朵的鳥雀,另一方面,如有摧殘花朵的狂風吹過,這些附加了咒術的風鈴也可以將其阻擋在外。

月宮裡的所有人,都將其稱為「護花鈴」。據說是迦若大祭司親手製作、並命令教中弟子將其掛遍整個月宮。

「祭司,我只是奇怪——你是否只對沒有生命的東西才如此愛惜?」在千萬隻風鈴清脆的擊響中,一個女子的聲音驀然響起,冷誚而高傲,「殺人如麻你,不知道為了什麼,居然對這些花草這般愛惜,真是讓明河看了忍俊不禁。」

沒有回答教主的話,靠著白色大理石雕琢的柱子坐在廊下,白衣祭司的臉色卻是慘白的。

一個拜月教的弟子在他面前匍匐跪下,手托一個玉盤舉過頭頂。

迦若的一雙手、就浸在那一盤還散發著熱氣的鮮血中。

那都是剛剛死去的少年男女的心口熱血——凝聚了生氣和陽氣,彌補著他昨夜因為施用陰邪術法遭到反噬而產生的靈力衰弱。

迦若的手蒼白,與玉石的托盤幾乎同色,皮膚下隱隱有青紫色的血脈。然而,他閉目靠著廊柱,手掌張開平放入血泊中後,似乎是錯覺,居然有淡淡的血色浸入了他的血脈,而且緩緩沿著手臂上升開去。

「每個人……都有他想守護的東西。」許久,彷彿精神力恢複了一些,白衣祭司睜開了眼睛,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忽然喃喃嘆息般的說了一句。然而,話音剛落,苦笑著,他又說了另外一件事情:「明河,昨天晚上你差點讓我送命。」

「哦?」想起凌晨時分、剛回到月宮時他那衰弱的樣子,拜月教主忽然掩著嘴呵呵地笑了起來,她的眼中流光溢彩,映得左頰上那一彎金粉勾的月牙兒也彷彿在微笑。

「我的大祭司,天上地下最強的術士……原來你也會怕術法反噬么?那末,你就不該這麼不把我這個教主放在眼裡啊。」用象牙骨的絹扇掩住嘴,拜月教主嬌嬈的笑了起來,她的眼睛黑如點漆,彷彿隱藏著夜的妖魔,「不錯,誰要你昨夜不回月宮主持儀式?

「幾個寨子的土司、還有平南王的寵妃都過來了,等著你為他們施法——可是等了一夜,你居然不回來。這麼多貴客在,你這不是不給我面子么?我生氣起來,自然停止了化解你轉移過來的『逆風』。」

拜月教的歷代教主,雖然不習術法,但是因為血緣的關係,卻對於教中任何術法都具有抗力,對於反噬力亦是如此。所以,歷代的祭司,都會將自身所受的反噬作用,通過太陰星轉嫁給教主,再憑著她天賦的稟異加以消弭。

不然,經常要施用如此厲害的術法,任何術士都無法承受那樣的反噬力。

教主和祭司——從拜月教一百多年前創立那一日開始,似乎就是這樣奇異的相互依存的關係。一個執掌教義,一個控制力量,各自分治,然而誰都無法脫離另一方單獨撐起局面。

除了五年前那一次成功的叛亂以外,這一百多年來、拜月教可以說一直是穩定的。

「咳咳,如果我被那群陰靈侵蝕掉,你又有什麼好處?」有些苦笑,漸漸恢複元氣的白衣祭司搖搖頭,「你可知昨夜我還遇到了蕭憶情!若不是他當時也有病在身,你以為我還能活著回來么?明河……你這個玩笑開的大了。」

執著象牙扇子的手一震,拜月教主的眼神忽然雪亮。收起了扇子,她神色凝重的站了起來,微微冷笑:「好啊……等了二十年,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

「一切都和冰陵預見到一樣絲毫不差的發生了,不是么?」揮揮手,命那個捧著盤子的弟子退下,迦若站了起來,抬手撥動廊下懸掛的風鈴,淡淡道。

「我就不信命中注定拜月教會亡於此戰!」用力握緊扇子,拜月教主美麗的眼睛裡卻是堅定冷厲的光,「憑什麼?」

「就憑聖湖下那一堆枯骨。」迦若目光注視著天際遠去的一片白雲,不驚輕塵的提醒,「莫忘了……先代侍月神女是怎麼死的。」

「那是她活該!」有些氣急敗壞的,拜月教主大失風度的罵了一句,然後神色又轉瞬平定,有些悻悻地回答,「何況,這也是死了的老教主做下的事情,憑什麼要我們來還這筆舊帳?」

「有人卻是為收回這筆帳、等了二十年了……」有些感嘆般的,白衣祭司伸手轉動那些風鈴,淡淡道,「你弒母篡權、當了拜月教教主,自然連著她欠下的舊帳也要一併繼承。」

「迦若你……!」彷彿被戳到了痛處,美艷無雙的拜月教主轉瞬間變了臉色,然後忽然冷笑,「你可別忘了,這件事上我們可是同謀!——當初商定篡權的時候,我們可是合作的很愉快呢!別撇清的那麼快,這舊帳要繼承也有你的一份!」

迦若臉如石雕,動也不動,然而眼睛裡卻漸漸顯示出厭惡的神色。

「迦若,昨夜你也知道厲害了!——離了我,即使你術法再厲害又有什麼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如果船沉了,大不了一起死!」看著他轉頭離去,拜月教主卻冷冷的扔下了最後一番話,臉上有孤高的光芒,然而,眼神最底下卻是閃爍著隱秘的恐懼。

「何況……哈,我真的想像不出你死了以後會如何。那些怨靈們忍了你那麼久、恐怕會群起噬咬你的靈體吧?哦呵呵……」用扇子掩口輕笑,拜月教主卻用眼角查看著離去的人,隨著他腳步的走遠,驚恐之意越來越深。

掛滿廊子的風鈴在風中旋轉、擊響,然而那一襲白衣卻絲毫不停地沿著廊子飄然遠去。

「迦若!迦若!……」祭司的白衣終於消失在長廊的拐角處,拜月教主終於忍不住脫口喊,臉色已經是蒼白,「你、你怎麼可以不管我?你怎麼可以不管我!」

手一松,「啪」的一聲象牙扇掉落在地上。彷彿支持不住似的,她的身子晃了晃,緩緩沿著柱子坐倒在風鈴下。忽然間,這個美艷凌人的女子抬起手捂住臉,無聲的哭了起來。

那種無力的感覺,終於從她強自掩飾的心底瀰漫了出來,擊倒了她。

她是一個什麼也不會的弱女子,除了血脈中繼承下來的所謂「月神之血」以外一無所有,她甚至不會術法、也不能保護自己。除了坐在寶座上、作為拜月教的象徵接收教民的膜拜之外,她什麼都做不了。

教中雖然還有清輝、孤光兩位懂術法的使者,然而他們的靈力不及祭司的一半,如果迦若都撂開了手,那麼面對蕭靖兩人率領的聽雪樓,拜月教上下哪裡還有活路?

或許她做錯了……昨天晚上她的做法、還有方才她說話的語氣,可能已經惹惱了他。

而以死亡來威脅他,恐怕更加激起了他的怒氣吧?

想不到,十年了……她,或者拜月教,在他心裡,居然是那樣不堪一提的角色。

十年前,十五歲的她從那岩山寨外救回了奄奄一息的白衣少年,作為教主的母親不知用什麼手段收服了他,讓這個靈力驚人的少年成了教中的一份子;五年前,他更是與她一起聯手,推翻了她的母親、前一任拜月教主。

她登上了寶座,他成了祭司。他們終於擺脫了控制,拿到了他們想要拿的東西。

然而,坐在這個位置上又是多麼的孤寂——逼得人快要發瘋的孤寂!

直到做了教主,她才明白母親臨死前那解脫般的眼神——她也了解做了一輩子教主、高高在上的母親,為何會有那樣令人無法容忍的暴虐脾氣。

原來,歷代拜月教主,都是將心殉了月神的人。

她們的一生,除了孤獨,永遠不會有其他。

似乎又有一陣風過,她聽見頭頂上的風鈴叮叮噹噹地亂響起來,不知又是什麼鳥雀飛入了這個園中,惹起護花鈴響聲一片。

在這個南疆相依為命了十年,對於那個成為祭司的迦若來說,或許還是這滿園無知覺的花草、投注的關愛更多罷?

或許,事到如今,完全不能指望旁人的力量。她該先去找找女史冰陵,看看還能有什麼樣的法子,可以避免月宮被摧毀的命運。

她擦拭著頰邊的淚水,暗自咬了咬牙,準備站起來。然而,甫一抬頭,便愣住了——

那個白衣祭司不知何時去而復返,悄無聲息的站到了她面前,靜靜的低頭、看著她此刻淚痕滿面的臉,不說話。

平日對於一切都冷漠洞徹的目光中,居然流露出了淡淡的憐惜溫和。

「你過來看好戲么?不要指望我會哭著求你!」她挑釁的抬頭,展開扇子掩住滿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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