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第十章 水之影

蕭筠庭趕到渡口時,正看到石玉在船頭和那群突然來襲的刺客血戰。

這個掌管吹花小築多年的人,平日就喜怒不形於色,即便是遇到了猝不及防的襲擊也是絲毫不亂。他身邊幾個跟隨他去苗疆的樓中弟子,也正隨著他的指控紛紛拔刀,和那一行水底冒出的刺客交起手來。

蕭筠庭不等船停穩,便足尖一點掠了上去,翻腕拔刀。

船頭地方狹小,只能容下五六個人,一刀揮出便可以將整個船頭籠罩。此刻夕影刀一出現,頓時便有人受傷落水。

「樓主放心。」石玉且戰且退,聲音冷定,「這些傢伙,根本不妨事。」

他微微點頭,然而心頭尚未寬鬆,忽然覺得整個船身往下一沉!

「船要沉了。」石玉繼續道,聲音還是沒有起伏,「快走!」

蕭筠庭一蹙眉,船艙里的緋衣女子彷彿也聽到了這句話,直起身似乎要起身出艙,剛一動手,又咳嗽了幾聲,探出一隻手來,似乎想要讓他扶一把,好讓自己從艙里上來——那隻手纖秀如玉,雖然已經褪去了中毒的青氣,卻蒼白的毫無血色。

「快帶蘇姑娘走!」石玉護住了船艙,頭也不回,「我來斷後!」

「好!」蕭筠庭眼見情況危急,也不不及多說,連忙探出手扶住了船艙里的蘇薇。

那隻手冰涼而柔軟,似沒有絲毫力氣。就在那個瞬間,他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就在他微微變色之際,耳後風聲微動,一道沉穩凌厲的刀刃破空之聲逼來——蕭筠庭來不及回頭,肩膀一沉,便閃電般地側身閃避。

然而他身形一動,腕脈便是微微一痛!

簾後探出的那隻手,纖秀得似沒有力氣,卻忽然一翻,牢牢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蕭筠庭只覺心裡猛然一震,知道事情不好。然而電光石火之際已經來不及避開,此刻背後的那一刀砍來,眼角瞥到,只見竟是沉默寡言的石玉在猝不及防之時動了手!他來不及甩開那隻扣住自己的手,只能提起一口內息,將真力注滿左肩,竟是硬生生地接了那一刀。

石玉一刀砍下,鮮血飛濺,卻依舊面無表情。

同一時間,那個剛將纜繩繫上的弟子忽然直起腰,鬆手、解纜、點篙、啟航——這一系列動作快到目不暇接,只是一瞬間,船猛然啟動,載著蕭筠庭如箭一般直劃江心而去!

是內鬼!

在剛剛竭盡全力應付完了兩場伏擊之後,誰都以為危機已過,卻不料還有一場絕殺在江上等著他!如果石玉已經叛變、如果舟上那緋衣女子不是薇兒,那麼——血薇真正的主人又在哪裡?

她,是不是如今已經遭遇了不測?

一念及此,他心裡便是一冷,有一種難以抑制的不安。肩上的刀傷隱隱作痛,方才自己將全身內息凝聚在肩背硬生生受這一刀,雖然沒有砍斷經脈,卻也難以避免地傷了肌膚——更可怕的是,他能感到傷口附近迅速地有麻痹感蔓延開來。

有毒!石玉的刀上,居然還塗了劇毒!

「樓主!」岸上弟子看到這番情況,大驚失色,紛紛躍上船來。

然而看到同門追了上來,撐船的那些聽雪樓子弟卻忽然間一起從袍袖底下翻出了刀劍,毫不留情地便向著追來的同門迎頭砍下!

躍上船的五六位聽雪樓弟子正和船上之人交手,然而此刻,船已經急速離岸。

「石玉?」蕭筠庭厲叱,回身應敵,一邊手起刀落,斬向那隻扣著自己腕脈的手。然而簾後探出的那隻手此刻仍然緊緊扣住他的腕脈,而對著疾砍而落的利刃,竟然彷彿看不見一般地不動分毫!

他毫不猶豫,一刀砍落。

咔啦一志,腕骨斷裂,然而令人驚詫的是簾後那個人彷彿不知疼痛,那一握之力竟然毫不減弱。他揮手甩開那人,那隻斷腕猶自牢牢握在他手上,竟深入手腕一指深!

此時,耳邊的第二擊又已經迫在眉睫。

「石玉!」他單手回刀格住,厲叱,「你瘋了?」

然而,那個面目冷肅的下屬還是毫無表情,一連串的攻擊還是隨之而來,狠辣凌厲,竟然的招招都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那一瞬,蕭筠庭明白過來了,這……是傀儡之術!石玉,竟然已經被人操縱了!

一念及此,他再不猶豫。

那隻伶仃斷腕還緊握在他手上,蒼白纖細。生死頃俄,他顧不得血濺半身,夕影刀旋即全力施展,將石玉的攻勢擋在了身邊三尺之外。

此刻,船已經到江心。

洛水茫茫,半江夕陽殷紅如血,竟然隱約透出不祥的氣息。

「你們……」蕭筠庭眼光掃過,忽然間心頭一跳。

殺戮還在繼續——聽雪樓的兩拔子弟們相互殘殺,每個人都毫不留情,彼此殺紅了眼,窄小的船舷上已經濺滿了鮮血。

石玉同樣也在一刻不停地攻擊,每一招都是奮不顧身,似乎不顧一切地要與自己同歸於盡——然而,在那一瞬,蕭筠庭卻發現對方的眼睛裡流露出另外一種表情,那是他所熟悉的、屬於這個多年相處的真正石玉的眼神。

他在看著船舷底下。

這一刻的情形非常詭異。

那一個彷彿戰魔附身的人,手上一刻不停近乎瘋狂地在攻擊,然而他的眼睛裡卻彷彿藏著另外一個人,正在焦急萬分卻無法出聲地提醒著什麼。

他一直看著船艙底下。

忽然間,石玉眼裡掠過了一絲決然的光,嘴裡噴出一口血,竟是硬生生地咬破了舌尖!他一邊揮舞著刀,一邊回過另一隻手來,狠狠一拳擊在了自己胸口正中,只聽咔啦一聲,胸膛微微內陷,用力之重讓肺腑里的血猛然從喉頭衝出。

「快走!」彷彿劇痛暫時令人清醒,石玉和血吐出了一聲短促的厲喝,「艙里有炸——」

然而他那句話還沒有說完,隨之而來便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哈哈哈……哈哈哈!」

酒館裡的老人狂笑起來,看著那一朵盛大的煙花在水面上綻放、消失、沉沒。一切只是一瞬間。血和火藥的味道瀰漫了整個水邊,破舊的小酒館屋樑被震得簌簌作響。

誰都沒有想到有這樣的劇變。

那一艘載著蘇姑娘歸來的船忽然折返,又在駛離岸邊後旋即爆炸,將船上的所有人都一併帶入了江底——其中,也包括了聽雪樓的樓主。

艙底的火藥威力是如此強烈,整艘船在一瞬間的爆炸後灰飛煙滅,夕陽如血浸了半江,江面上空空蕩蕩,只有一兩片破裂的木板還在水面上打著旋兒,鮮血從船沉沒的地方無聲無息地瀰漫開來,一圈圈地擴散,染得半江血紅。

那樣詭異凄烈的情景,放佛有著魔一樣的力量,讓所有人瞬間屏息。

「不!」寂靜中,只聽到一聲驚呼。趙冰潔放佛瘋了一樣從酒館裡奪門而出,然而眼睛已經看不見,狂奔不到水邊便腳下一絆,踉蹌倒地:「不!」

「不……不,」她跪在地上,喃喃道,「不!」

那一瞬,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抬手掩面,哭得全身顫抖、無法剋制——很多年來,從來沒有人看到冷淡沉沒的趙總管這樣不顧一切地哭泣,放佛忽然一個冷酷的權謀者變回一個柔弱女子。

在總管發出哭聲的那一瞬,彷彿終於明白眼前的一切已經是無可置疑——驚天慘劇已然鑄成,樓主已然葬身江底。聽雪樓所有弟子都驚呆了,望著空無一人的江面,許久才發出一聲哭號。立刻便有人奮不顧身地躍下江,想要打撈起什麼。

然而水底瀰漫著鮮血,到處都是斷肢殘骸,慘不忍睹。

許久,才有一個弟子忽然冒出水面,握起一物,失聲驚呼。

那是一隻斷肢,從肘彎而斷,被炸得支離破碎——然而,就算那隻手上只剩下了兩隻手指,卻還緊緊地握著一個空了的刀鞘。

這……這,似乎是樓主的刀?

這所人都吃了一驚,卻無人敢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然而沉默很快被打破,另一個潛入水底搜索的聽雪樓弟子隨即浮出水面,同樣也是失聲驚呼,手裡卻捧了一把淡青色的刀。

「夕影刀!」一眼看到那把刀,所有聽雪樓弟子都變了臉色,終於喊出聲來。

——夕影刀和主人向來生死不離,樓主自從繼承聽雪樓後,無論何種情況,人刀從未分離片刻。如今刀沉水底,主人身在何處可以想見。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一時間,某種不可思議的蒼涼宿命感在聽雪樓的弟子心裡浮起。那些年輕人面對著滔滔洛水長跪、哭號、叩首至流血——樓主永眠水底,蘇姑娘下落不明,傳了五代的聽雪樓,難道至此而絕么?

在所有人哭聲越來越響、情緒幾近崩潰的時候,忽然聽到岸邊的酒館裡傳出一聲慘呼。旁人無暇顧及,然而悲痛中的趙冰潔卻是一驚,扶著一個下屬顫巍巍地撐起了身子,在這種時刻猶自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回身到酒館裡看了一眼。

那個下屬一入酒館隨即面色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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