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第九章 刺殺

當血薇主人離開月宮、準備返回騰衝的時候,洛陽方面卻在準備迎接她的歸來。

「樓主,馬車已經準備好了,」白樓里,蕭筠庭放下了手裡的文卷,聽到外面的下屬低聲稟告,「松竹梅三老他們已經先行去往洛水,趙總管請樓主隨後趕去,不要錯過了時間。」

「好。」蕭筠庭淡淡的應答,眼睛卻不離手中的文卷。

然而,等下屬退去,他放下書,輕撫著袖中的夕影刀,眼神卻是慢慢變得鋒利無比。

終於是,到了這一日么?

他站起身走下白樓。初夏的院子里滿目蒼翠,生機勃勃,然而不知為何,他緩步行來,卻覺得心在一分一分的冷下去。

「樓主,請上車。」門外已有馬車備著,是他平日所乘坐那輛白色的,只是已經被修繕一新,重新漆了花紋,在日光下顯得光彩奪目。

「潔冰倒是費心,」蕭筠庭停下來看了看,唇角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連這些小事都打點得妥當。」

「趙總管在前頭等您呢,」那個下屬跟了他許多年,言詞也頗為隨意,笑道,「樓里大家都已經去了,樓主不快些趕上,只怕要來不及。」

「是么?」蕭筠庭笑了一笑,忽然從車上返身,「我還是和潔冰坐一輛車吧。」

「樓主?」下屬怔了一下。

「我有話要和趙總管講,」他聲色不動,淡淡,「你們先行去洛水吧。」

「是!」左右不敢多問,便駕著馬車從聽雪樓大門疾馳而出。

趙冰潔坐在朱雀大道的另一輛馬車上,默默地聽著那輛馬車從東門出去的蹄聲,不出聲地嘆了口氣,放下帘子,吩咐左右:「走吧。」

然而,馬車剛啟步,她卻驟然發現車裡多了一個人。

「誰?」她失聲低呼,然而一隻手卻伸過來,阻止了她的舉動:「是我。」

那樣熟悉的語調,令她忽然間臉色蒼白。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趙冰潔喃喃,竭力睜大眼睛,想去看清楚此刻身邊的那個男子,然而眼前依舊是一片混沌的黑。她下意識地抬起手,似乎想離開他遠一些,然而蕭筠庭不讓她有這個機會,扶著她在馬車上坐下。

「我不想一個人坐車,」蕭筠庭在她身側坐下,淡淡的笑,「我想和你說一會兒話。」

她忽然間鎮定了下來,將手攏在袖子里,側臉向暗壁。

「薇兒回來了,你高興么?」他望著郊外的景色,半晌問。

「自然。」趙冰潔淡淡的應,「有了血薇的聽雪樓才是真正的聽雪樓。」

「是么?」蕭筠庭不作聲地笑了一笑,抬起頭,望著簾外的日光,語氣忽然變得哀傷,「原來你也相信血薇夕影人中龍鳳的傳說啊……是不是因為這樣,你才幾次三番的想要置薇兒於死地呢?」

她的臉色瞬間蒼白,手微微一動,卻轉瞬被他死死扣住。

「不要動,冰潔,」蕭筠庭閃電般的動手,壓低了聲音,熟悉的聲音里卻帶著從未聽過的寒意,「我知道你袖裡有刀——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就真的只有殺了你了。」

她手指微微顫抖,咬住了嘴唇。

「什麼時候開始動殺機的?那一次,你讓薇兒去追殺梅家的二當家梅景瀚,卻故意沒有給確切的情報,導致她低估了對手差點喪命——你是故意的吧?冰潔?」蕭筠庭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彷佛深潭一樣見不到底,「從薇兒第一次出現在樓里開始,你就想要讓她離開,對不對?」

趙冰潔沒有回答,蒼白的臉上甚至沒有表情。

「薇兒沒有什麼江湖經驗,單純而善良,而你卻不一樣——你從十四歲開始,就已經是一個見慣生死深藏不露的人了」蕭筠庭轉身注視著她,嘆息,「日夜與仇人為伴,竟能絲毫不露聲色,實在令我敬佩。」

趙冰潔的臉色終於動了一動,尖尖的下頷一揚,似乎要說什麼,卻又忍了下去。

「為什麼不說話?冰潔?為什麼不否認?」蕭筠庭心平氣靜地說到了這裡,看到對方這樣死寂的表情,語氣卻忽轉嚴厲,「說啊!哪怕說一句都行!」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終於,她開口了,卻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沒有好說的?說說你的身世啊!」蕭筠庭卻憤怒起來,壓低了聲音,「不錯,你的父母都是梅家門下的死士,在你十幾歲的時候,不惜雙雙以性命做賭注演了一場戲,把你送來了聽雪樓卧底——我父母都是純良之輩,未曾料到一個小盲女有這樣慘厲的心機,竟然真的收留了你,將你視如己出。」

「這些,我在九年前就查出來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在留心你的一舉一動。可是……」他握緊了她的手,厲聲:「可是你在這些年裡,從來沒有做過一絲一毫對聽雪樓不利的事情!——你一一替我除去了梅家在內的七大反叛力量,五年前洛水旁,更是設下重重機關,一舉將天道盟拔除!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裡。」

蕭筠庭緊盯著她,低聲:「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盯著你的一舉一動,冰潔。可是你的所作所為卻讓我無懈可擊,也讓我大惑不解——你到底想做什麼呢?」

趙冰潔微笑了一下,卻不回答。

「直到薇兒來到聽雪樓之前,你從未做過一件不利於樓里的事情,」蕭筠庭聲音冷定,「所以,我也一直對你按兵不動——我多麼希望我猜錯了,冰潔。你不是來卧底的,而是真的是站在我這一邊。或者,有一天你會主動告訴我你的苦衷。」

馬車在疾馳,竹簾搖搖晃晃,光影在女子蒼白的臉上明滅。

「這次薇兒被人下毒,被迫離開洛陽,其實也是你一手策劃的吧?你畢竟是天道盟的人啊……你讓我將四護法調往苗疆,還在我的馬車上動了手腳,」蕭筠庭微微冷笑起來,「我真的很好奇——這一次,你們到底安排了什麼計畫在等著我呢?」

趙冰潔沒有說話,只是靜默地闔上了眼睛。

「我一直在等你開口,冰潔,」蕭筠庭語氣低緩下去,嘆息,「直到前天,我還一直問你是否有話要跟我說——可是你說沒有。」

他默默鬆開了扣著她手腕的手,望著她:「你沒有回頭。」

「怎麼回頭?」終於,她輕聲開口了,語氣卻是冰冷,「沒有地方讓我回頭了。」

這時,馬車已經到了洛陽東門外,郊外綠樹成蔭,鳥聲如織。

「既然你已經識破了,」趙冰潔忽然笑了一笑,「不如今日就做一個了斷吧!」

在她說出那句話的瞬間,蕭筠庭已經及時的警惕,然而就在那個瞬間,他聽到林中傳來一聲奇特的鳥啼,然後整個馬車就彷佛失控一樣,在林中狂奔起來!

「韓松!孫立!」他厲聲喊,呼喚駕車的樓中子弟。

外面已經沒有人答應他。

有埋伏!蕭筠庭來不及多想,一刀劈開了車廂,便是縱身而上——掠出的時候,他一眼看到自己那輛馬車跑在前頭,已經快要到達渡口。飛掠而出的時候,他聽到了一種詭異的嘶嘶聲,彷彿是有一條巨蛇盤在馬車下吞吐著信子。火藥?那一剎那,他明白了過來,足尖在馬車頂上一點,便是竭盡全力向旁邊的樹上躍去。

然而,人到半空,彷佛忽然想起了什麼,他驀地一頓,強行止住了去勢,身形硬生生地下沉了三尺,折返過來,探手入內,一把拉住了車裡的女子:「快出來!」

趙冰潔坐在馬車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何必?」

低語未畢,她忽然間一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火藥引線燃燒的聲音還在耳畔繼續,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來不及多想,內力到處,一把將她的手震開,夕影刀便是如匹練般划了出去——她沒有武功,這一點是假裝不來,他可以輕易將她震開,但卻不得不提防隨之而來的朝露之刀!

然而,出乎意料,她根本沒有拔刀。

那一刀毫無阻攔地划出了一個弧線,沒入她的肩頭,斬斷鎖骨斜劈而下——若不是他一驚之下及時收刀,便已經將她斬為兩段!

蕭筠庭震驚地看著她,手腕微微發抖——她在做什麼?她到底要做什麼!這麼多年來,她日日和自己朝夕相處耳鬢斯磨,然而,他竟從來看不透這個女人心底的真正想法。

「進來!」然而,她卻低喝。

只是遲疑了一剎,他便被她拉入馬車,反手關上車門。

就在那個瞬間,外面忽然有風雨聲呼嘯而來!

「伏下!」趙冰潔低喝,一手將他推倒——馬車的廂壁在那一瞬間忽然變得千瘡百孔,無數暗器利箭從兩側的林中飛射出來,攢射這一輛馬車。如果不是她將他拉入車裡,只怕掠出的他尚未落到地上,便在半空被密不透風的這一輪襲擊刺殺。

他屏住呼吸,回手抱住她的腰身,死死伏在車底一動不動。她默默地伏在他身側,肩上的血急速湧出,染透她和他的衣襟,滾燙如火。

火藥的引線還在燃燒,嘶嘶如毒蛇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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