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第七章 月宮

已經快天亮了。吳溫林下山去找工友,準備弄一些繃帶藥物過來。蘇薇在竹樓里坐下,滿身的泥和雨水,臉色蒼白而憔悴。雖然疲倦已極,她卻絲毫沒有睡去的念頭,只是焦慮地坐在一旁,看著蜜丹意忙忙碌碌。

沒想到這個緬工的孤兒,居然還懂草藥和醫術。

蘇薇想起方才吳溫林說過的話——索吞的這個女兒,可不是一般孩子。聽說還被拜月教的人收留過,以前月宮使者每年來這裡為緬人祈福,蜜丹意還經常跟隨在使者左右。

那個八九歲的孩子彷佛大人一樣忙碌著,不停地從房間的大群花草里尋尋覓覓,找出幾種來嚼碎,敷在重傷之人的傷口上,然後削好樹枝,用其將折斷的手骨腿骨固定住——動作雖然稚嫩,然而熟練程度卻是令人頗為意外。

聽師父說,拜月教在雲貴一帶勢力龐大,教民數以萬計。雖然膜拜月神,但月宮中的人也經常外出雲遊,深入各個村寨為普通百姓治病祈福,所以在這一帶根基牢固。

想來,這個小女孩也是跟月宮的人學來的一些醫術吧?

任憑小女孩折騰包紮,榻上的傷者始終忍著痛一言不發。然而,包著包著,蜜丹意卻忽然把手裡的草藥一扔,放聲大哭起來。

「蜜丹意?蜜丹意?」蘇薇吃了一驚,「怎麼了?」

小女孩的手上臉上全是鮮血,顯得有些猙獰可怖。她一邊哭,一邊用手拚命壓著原重樓左臂的折斷處,然而簡陋的包紮根本不管用,那裡的血還是不停湧出,將敷上去的草藥沖開,染紅她的衣袖。

蘇薇明白過來,知道這個小女孩已經竭盡了全力,卻依舊無法對付這樣可怕的傷勢,所以在驚懼和苦痛之中瀕臨崩潰。

「乖,蜜丹意……不要哭。」原重樓微弱地開口,抬起唯一能動的右手,輕輕放到了蜜丹意的頭頂,「不要哭了。」他望著蘇薇,眼裡閃過一絲苦笑,虛弱地喃喃:「拜託……先把蜜丹意弄出去吧。她太小。不要讓她留在這裡,眼睜睜……眼睜睜看著我死。」

蘇薇臉色一白,手指輕點,轉瞬拂中了小女孩的昏睡穴。蜜丹意終止了哭聲,軟軟地躺在了竹榻旁,小臉上猶自掛著淚水。

她坐到了榻旁,將他微微扶起,手指一路點過,將他左臂和雙腿上的大穴全部封住。

她用的點穴手法極高明,點到之處血流立緩——然而,她也知道點穴只能暫時令失血處血流減緩,但如果長期封閉血脈,肢體便會僵硬壞死。蘇薇回過手,抵在他雙肩之後,將內息緩緩送了進去,護住他逐漸微弱的心脈。

「不要多說話,」蘇薇低聲,「等吳溫林拿到白葯,再來給你止血。」

「迦陵頻伽,你一定不是普通人。」看到她這樣的身手,原重樓苦笑了一下,彷佛是內息轉強,凝聚起了力氣,忽然開口,「天亮後,孟康、孟康礦上的人……定然會開展報復。你一定要儘快帶著蜜丹意離開這裡……也不要去騰衝了,直接帶她回中原去吧。尹家勢力龐大,得罪了他們,日後在滇南肯定不再有立足之處。」

「我一定會保護好蜜丹意的,這個你可以放心,」蘇薇坐在榻旁,回答著他,聲音卻是冷定的,「不過我絕不會扔下你不管,一定也會帶你一起走的。」

他望著她,忽然問:「迦陵頻伽,你感激我么?」

她怔了一下:「當然。你救了我很多次。」

原重樓忽然微笑起來:「是么?你感激我救你,是因為你本身還想活下去,還想解了毒返回中原——但是,我卻不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五年前右手被廢后,那個原大師就已經死去了,你本該讓我死在那個翡翠的墳墓里——那才是我最好的歸宿。」

他回過頭看著她,眼神里有一種令人不可小覷的力量,聲音肅穆:「所以,如果你感激我,就不應該違背我的心意,而應讓我有尊嚴的死去。」

看到那樣的目光,她的手忽然微微一顫,竟然無法對視。

「不要胡說。」她低聲喃喃。

「答應我,迦陵頻伽,以後不要再殺人。」原重樓注視著她,一字一句,右手微微抬起,上面巨大的刀疤觸目驚心,「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掌握著巨大的力量。但是,請善用這種力量,不要再做無謂的殺戮。」

蘇薇心頭一震,忽然間淚水直落下來。不知為何,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從心底湧起,瞬間征服了她,令她居然對這樣一個毫無武功的人俯首聽命。

「是。」她喃喃,「我答應你。」

原重樓微笑了一下,然而臉上已經沒有血色。他凝望著她,彷佛看到了什麼,眼神微微變化,用盡全力抬起了手,一寸寸的接近,似乎想去觸摸面前女子那張帶淚的臉頰——蘇薇坐在那裡,彷佛全身僵硬,竟無法閃避。

「真美麗……」然而,他的手只是觸及了她頰邊那一滴碧綠的翡翠,望著自己鼎盛時期親手雕刻的作品,喃喃嘆息,眼裡充滿了渴慕和回憶,「真美麗。」

他的手,在觸及翡翠之前垂落。

「重樓!重樓!」蘇薇失聲驚呼,發現他體內的氣脈一瞬間斷絕。

五年江湖搏殺,也曾見慣生死,卻從未有過這一刻滅頂而來的恐懼——因為那之前,她從未真正看到過自己所在意之人的死亡。蘇薇在這一刻驚慌失措,拚命搖晃著懷裡的人,呼喊著。然而,在這樣空莽的異鄉群山裡,天地蒼茫,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饒是她身負絕技、天下無雙,此刻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竟然是無法可想。

忽然間,一隻白色的鳥兒撲簌簌飛來,落在了窗欞上。

蘇薇霍然抬頭,看到那竟是一隻迦陵頻伽——美麗無比的鳥兒站在那裡,用烏黑的眼睛靜靜凝視著她。硃紅色的喙子里,居然還叼著一枚晶瑩剔透的靈芝。

「拜見血薇主人。」忽然間,外面的雲霧裡有人說話,聲音婉轉如鳥啼。

「是誰在那裡?」她猛然心驚,從悲痛里回過神,按住了懷裡的匕首——這是一個莫測的對手……忽然出現在這樣的深山裡,莫非是那一群附骨之蛆般的殺手又追上來了?

「姑娘切莫緊張。在下來自靈鷲山月宮,」那個女子微微的笑,綽約籠罩在雲霧內,「奉靈均大人之命,前來迎接血薇的主人入月宮——妙音鳥口中所銜的這一枚,乃是我教寶物七葉明芝,請給這一位大人服用,以便在到達之前保住他性命。」

「月宮?」蘇薇失聲,站了起來,「你是拜月教的人?」

「正是。在下名叫朧月,乃是靈均大人的貼身侍女,」那個霧氣中的女子微笑回答,微微躬身,「車馬已備好,請姑娘一行跟我上路。」

然而,蘇薇猶豫了片刻,卻是暗自警惕:「靈均在哪裡?為什麼他不自己來?」

「大人昨夜在曼西河上見了姑娘一面後,因為教中另有要事,已經先行返回月宮,」朧月的聲音依舊是優雅溫柔,「不過大人特意吩咐在下留下來,若姑娘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讓在下務必盡一切力量幫忙。」

蘇薇怔了怔,喃喃,「是么?他……他怎麼知道?」

「在苗疆,沒有靈均大人不知道的事。」朧月掩口微笑,「他是孤光祭司的弟子,拜月教里如今的掌權者——是神一樣的人。」

「……」蘇薇沒有回答,眼神猶豫。

她想起了昨夜那個吹著笛子的白袍男子,雖然是隔著霧氣和面具,始終看不真切,然而那個人身上卻有著一種奇特的邪異氣息,令她隱隱約約覺得某種不安。

「先別擔心千里之外的聽雪樓了,人家未必還擔心你的死活——倒是你那個朋友,似乎在前頭遇到了一點麻煩,你還是趕緊去吧。」

——在霧露河上,他曾經對自己那麼說。

可是,他自身也遠在千里之外,又怎麼知道如今聽雪樓的情況?而且,他又是怎麼知道重樓是自己半路上認識的朋友、並且同時在孟康礦上遇到了麻煩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自從她踏入騰衝後,他就一直在監視著她!

「姑娘朋友傷得如此嚴重,整個苗疆,看來也只有靈均大人才能治好他了。」見她長久不回答,朧月的聲音微微起了變化,淡淡,「大人因為血薇與我教有宿緣,才吩咐在下來相助姑娘,若是姑娘執意推卻,那麼朧月也就不再堅持。」

說到後面時,她的聲音已經在飄散,似在迅速的後退離開。

「等一等!」蘇薇脫口而出,推開了窗戶,「我跟你去!」

千里之外的洛陽,有人在高樓上對著南方寂寂而望。

「已經是兩個月多了——還沒有消息么?」蕭筠庭喃喃嘆息,「石玉他們應該也在苗疆搜索了多時,怎麼連薇兒的一點點蹤影都沒有?」

旁邊的素衣女子低聲:「拜月教那邊,打聽過了么?」

「我派石玉去南疆,首先就是找的拜月教幫忙,」蕭筠庭搖頭,用手裡摺扇敲著欄杆,「可是對方推諉主事之人不在宮中,下人難以決定,竟然將我們的使者拒之門外——不但要不到碧蠶毒的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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