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雪 第六章

阿靖清麗的臉上罩著輕紗,靜靜坐在密室中等著蕭憶情。

「你今天怎麼了,居然放走李珉!」蕭憶情推開門,與往常相反,第一句就是厲聲責備,「你知不知道他若落入風雨組織或天衣會手中,將對樓中大為不利!」

「我知道。」阿靖平靜地道,如水的雙眸從面紗下輕輕抬起,注視著蕭憶情。蕭憶情皺了皺眉,眉間出現了在她對面坐下,平了平氣,問:「那你怎麼了?是糊塗了?」

「總是太清醒也不好,人一生總要糊塗幾次的。」阿靖依然靜靜地說道。

蕭憶情冷冷一笑,他蒼白俊秀的臉上已有怒容,連一向溫和從容的語音也變得咄咄逼人:「幸好我還不糊塗——發現得早,我已派人快馬加急、取回了李珉的首級,否則,真會出現大錯!」

阿靖端坐著的身子徒然一震,手指驀然用力的掐入了掌心,目光一剎間也亮如閃電,透過面紗盯著蕭憶情,一字字問:「你殺了李珉?」

「不錯,」蕭憶情冷冷道,「又怎麼樣?」

阿靖盯著他看,目光中透出的冷光和殺氣讓人觸目驚心。蕭憶情卻只是冷笑,俯下身,輕輕揭開她臉上輕紗,看著她,忽然冷冷問:「你能阻止我殺他?」

阿靖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目光變幻不定,唇邊忽然有莫測的冷笑。

蕭憶情也是一言不發的看著她,但目光卻漸漸柔和起來,長長嘆息了一聲,負手站起:「我知道我這樣做傷了你心——莫要怪我不近人情——當年雷楚雲之事,難道你忘了?」

又提起這個名字,下意識的,他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喝得太急,聽雪樓主咳嗽起來,半晌方止。急忙從懷中取出一方雪白的絲巾輕拭嘴角,絲巾立刻被染紅!

緋衣女子的臉色微微一變,起身快步走了過去,拉上了重重帘子,又撥旺了手爐,一把將酒杯從聽雪樓主的手中奪走,扔到了角落裡:「墨大夫不是說了不能喝酒了么?一邊求醫,一邊卻糟蹋自己的身子……你究竟想不想活了?」

雖然是極力壓低了聲音,然而焦急和氣惱還是不由自主的透了出來。

蕭憶情咳得兩頰泛上了紅潮,雙肩不住地抽搐,似乎要把肺都咳了出來。許久,才平息下來,苦笑:「有時候……我的確想、還真的不如就這樣……死了……」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惜,現在你的死活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微微冷笑著,阿靖將紫金手爐撥旺,放到了他的手中,「你死了,聽雪樓上下萬餘人怎麼辦?」

蕭憶情頓了頓,忽然微微笑了起來,終於問:「方才,你想說什麼,阿靖?」

阿靖沉吟了一下,緩緩道:「改天再說吧,今天不合適。」

「為什麼?」蕭憶情有些奇怪,「有什麼事值得讓你這般吞吞吐吐?」

阿靖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道:「我想求你給高歡自由,讓他跟風砂走。」

蕭憶情臉色立即變了,目光又尖銳了起來:「你說讓高歡走?他此時正當顛峰,領導著吹花小築的殺手組織,至少還可以為我效力五年……你居然為了一個樓外不知來歷的女子,要求我放走這樣一位人才?」他的目光如利劍般逼視著阿靖。

「任飛揚非常優秀,他在訓練之後,完全可以來接替高歡。」阿靖的目光始終在看著他,輕聲道:「難得我這樣喜歡一個人——風砂,那個女孩子,在她身上,我甚至可以看到我本來應該是什麼樣子……」

「我不想讓她的手沾上一絲血,我不想讓她以後永遠不幸福。」聽雪樓的女領主突而低下頭,嘆息了一聲,「蕭樓主,我們手底下殺了多少人,流過多少血?那樣深重的罪孽……」

她的手已在蕭憶情的手心裡微微發抖,如同她的聲音:「當年殺了霹靂堂的雷氏全家,我已心知罪無可恕;以後這幾年跟著你到處征戰,殺人如麻,血流成河,更知死後必入地獄。何況拜月教一戰中……」

說到這兒,她話音一頓,不再說下去。

但蕭憶情的目光又變了,低聲喃喃道:「拜月教、拜月教……」他神色已有些恍惚,那樣的字眼,是他們兩人之間心照不宣避諱的話題。迦若、迦若啊……

但恍惚中,他還是看見了湖上燃起的大火,看見烈火中的明月,還有聖湖的風暴……冷汗從他的額上滲出,他不由自主握緊了阿靖的手,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目光停留在她項上那一個破舊的護身符上,神色突然一震——那樣深沉殷切的執念、依舊停留在那裡。

順著他的目光,阿靖下意識的回手,觸摸到了那個護身符。剎那間彷彿閃電照亮她的心,向來冷漠高傲的女子,眼中忽然泛起了淡淡的淚光,不再說話。

蕭憶情看見她眼中的淚,心中突然一冷,感覺有寒流慢慢升起,讓心都灰了一半。

他生性高傲專制,一生中以權力地位俯視天下,可偏偏纏身的絕症又讓他每時每日面臨著死亡,所以他的個性也被深深分裂為兩半!

他重權嗜殺,但他害怕死亡;他無情冷酷,為人極重理性,可另一面又極為空虛寂寞,內心脆弱;他極度重視個人尊嚴,讓全武林臣服於他腳下,可另一面卻又在不斷地尋找能讓他平等相待的人……這分裂的個性,讓他變得令人捉摸不定。

然而,這世上,永遠有兩個字,時時刻刻刺痛他的心。

迦若。

滇南的往事,一幕幕回閃。蕭憶情看著阿靖,天性中的高傲冷漠瞬的抬頭,壓倒了一切,冷冷看了她一眼,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

「稟樓主,左舵主前來拜見!」

「讓他進來吧。」蕭憶情在軟塌上微微抬了抬手。阿靖在他身側,將各分舵的文書信件一一過目。她抽出左舵主的上書,看了一眼,淡淡對蕭憶情道:「左舵主此次回樓,還帶了九名江南佳麗。」

這時,左舵主已上前單膝跪下:「拜見樓主!屬下已將設立揚州分舵之事辦妥,而且屬下亦帶回九名女子,充樓中僕婢之用。」

蕭憶情從阿靖手中接過名單,看了一看,卻也不動聲色:「要知樓中從來無此先例,而且聽雪樓既已成天下第一大勢力,也要注意安民撫民,豈可以聲色自娛?」

左舵主略有慌亂之色,忙道:「屬下見其家中貧寒,無力撫養,才出錢買下,並非強掠民女……而且……而且樓主位高寂寞,也……」他看了一眼阿靖,不敢說下去。

連下屬都看出他的寂寞——蕭憶情眼中掠過一絲黯然,不再詰問:「你先退下去吧。」

他對阿靖微笑:「樓中事務繁多,辛苦你了。」

不知怎的,阿靖看見他的笑容,心中卻有一陣不自在——因為在他笑的時候,眼睛也是不笑的!那仍是冷冷的冰雪!

在她和他之間,突然有了無法言明的隔閡。她第一次感覺到,有一種力量已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開。他依舊對自己信任關懷,可卻從每一個動作中,抽出了真正的情感。

「左舵主這回走好運了,帶來九名美女居然被樓主留下了一人!」

「是嗎?想不到。樓主以前對美女興趣似乎不太大呀!」

「所以說這次左舵主運氣好么!」

「不過……奇怪奇怪,樓主不是和靖姑娘……」

「天知道他們怎麼了!你沒看見這幾天他們兩個都不太對勁嗎?」

「其實呀,從上次打完拜月教回來,就有些怪怪的了。」

「唉……他們大人物之間的事,弄不懂呀!可說句心裡話,天下雖大,我看也只有靖姑娘才配得上樓主!人中龍鳳,天人之戀……外邊不都這麼說?」

「唉,別提了……他們吵起來,那才是天下沒人勸得住。」

風砂坐在花蔭下,斷斷續續聽了來往人的話,心往下一沉。

「阿靖,是不是因為我和高歡之事讓你和蕭公子之間為難了?」風砂回到阿靖的房內,問。正在看文牒得阿靖抬頭,笑笑:「怎麼會?」

可風砂明明看見,她明麗的臉上已頗有憔悴之色。她不由柔聲道:「阿靖,你長我二歲,本當是我姐姐,可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不等她說下去,阿靖止住了她:「別說了,你並不了解內情——不錯,目前我和他是有些問題沒解決,不過不關小高和你的事……我們之間有太多的事不能相互理解,以至到了今天,才如此隔閡。」

彷彿不願再深說下去,她轉過話題,問:「你這幾天見過小高了麽?」

風砂臉微微一熱,輕輕道:「前天還見了一次……但從昨天起,再去找他就不在了。他們說……是蕭公子調走了他。」

阿靖怔了一下,眼中慢慢有嚴霜,「我去和他說。」

風砂勸阻不住,阿靖轉身進入密室,隨即聽到了室內開的聲音越來越高,似乎雙方都有些控制不住。風砂知道雙方又為自己爭執,心下好生過意不去,不願讓阿靖出來後感到為難,她便悄悄先行退了出去。

阿靖冷冷望了蕭憶情身邊那嚇得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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