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雪 第四章

風砂在院中修剪著花木,但她卻有些心神不定。一早高歡與任飛揚的不辭而別,讓她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想起了高歡冷漠如冰的眼神,以及偶爾閃過的痛苦——

「這個人一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吧……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從懷中取出那片三葉草,細細端詳著。手中握著這片草葉,一陣無言的暖流湧上心頭。

不知道他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然而,他卻是第一個把「幸福」交到了她手心的人。

「姨,高叔叔回來了!」驀然,孩子們在院外歡呼起來。

風砂驚喜地抬頭,快步迎了上去,正見到大步踏入院中的高歡。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風砂上前,驚喜地問,「任飛揚怎麼沒一同回來?」

高歡沒有回答。風砂注視著他的雙眼,看出了他一剎間的退縮和逃避,更看見了隨之而起的冷酷、殺氣、痛苦和殘忍!她從來沒見過他這種血腥的目光。

終於,她彷彿什麼都明白了。

她的臉色轉瞬蒼白,顫聲問:「你……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可怕的事?」

「不錯。我把任飛揚殺了!」高歡不再迴避,一口說了出來。

那片三葉草從她指尖飄落!

「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

「我是一個殺手。來這兒,殺他,是我的任務。」

「那你為什麼還要結交我們,還要幫我們?」

「不靠近目標,下手怎麼會有把握!」

「很好,很好……我本來還一直在奇怪,一個俠肝義膽的人,怎麼會有你這種冷如冰雪的眼神——如今我總算明白了。」

「你明白得太晚了。任飛揚已被我下了『九天十地,魔神俱滅』的毒。」

風砂目光在一霎間雪亮!她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毒!

看著懷抱問情劍,冷酷而漠然的高歡,她拚命壓制的感情終於失控!

「你居然對他下這種滅絕人性的毒?你簡直是個畜生、魔鬼!」風砂瘋了一般地嘶聲喊,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衣袖,搖晃,「你手上還拿著他給你的問情劍,嘴裡還叫著兄弟,居然轉身就殺了他!」

高歡仍舊不動聲色,看著她淚如雨下,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我本來只是一個殺手,無親無戚,無情無義,甚至連這個名字都不是真的……說句老實話,用這種方法殺人,我早已用過幾十次了。只有你和任飛揚這種頭腦簡單的人才會上當。」

風砂呆住,因為極度的震怒和驚異而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高叔叔……你真的殺了任叔叔?」驀然,一個稚氣的聲音問。一大群孩子不知何時已圍了上來,一雙雙憤怒的眼睛盯著高歡。

「高叔叔是個大騙子!」「高叔叔壞極了!」「打死他!」孩子們撲了上來,哭著圍著他又踢又咬。

高歡神色不動,任憑孩子們廝打著他,閉上了眼睛,過了片刻,忽然冷冷對風砂厲聲道:「快讓他們住手,否則不要怪我對小孩子動手!」

他殺氣逼人的語聲,讓風砂不自禁的撲上去攔住了孩子們:「你們快回屋裡去,不準胡鬧!」

孩子們不敢不聽她的話,悻悻散了開去,然而,臨去之時的回眸中,那些本來明亮天真的眼眸中,居然有那般深刻的仇恨——或許,這是第一次將那些仇恨種入那樣幼小的心靈中吧?高歡心神有些恍惚,突覺有人扯他衣襟,低頭,卻見小琪仰頭輕輕地問:「高叔叔,你真的……殺了任叔叔嗎?」

在小姑娘那樣明亮如水的眼眸中,心冷如鐵的殺手徒然也是一痛!

但他仍是淡淡點了點頭。見他承認,小琪目光立刻充滿了憤恨,哼了一聲轉頭就走:「高叔叔壞死了!我永遠不原諒你!」

這時,剛走開的小飛又折了回來,對著高歡一字一字道:「高叔叔,遲早有一天,我學會了武功,會找你為任叔叔報仇的!你記住!」小孩子握緊了拳頭,認真的看著他,許下諾言。

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從高歡嘴角再次泛起,他木然地看孩子們離去,這才抬頭看了風砂一眼,從懷中取出那綹長發,拋還給她:「戲已演完,也該物歸原主了。」

風砂觸電般一震,淚水已不由自主地涌了上來。她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從地上撿起那片三葉草,也拋了過去:「還你!」

高歡看也不看,忽然反手拔劍!

問情劍的光芒縱橫滿空,那孤零零的一片葉子轉瞬被攪得粉碎。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風砂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痴痴地看著漫天飛舞的葉片。

四片葉子的三葉草……她的「幸福」……已如葉般破碎而飄落了。

她終於伏在樹上放聲痛哭!

「只會哭的女人,永遠只是廢物。」一個冷淡而傲氣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風砂抬頭,淚水立刻止住。淚眼之中,她看見院中竹下站著位白衣女子,臉罩輕紗,正靜靜端詳著自己。她的目光銳利而深沉,彷彿能一眼看到人的靈魂深處。

「我……只是實在承受不了了,才……」風砂一向堅強高傲,可不知為何在這個女子面前卻軟弱了起來,雖然硬撐著,但聲音已顫抖了起來:「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現在的心情!你憑什麼……憑什麼指責我……」

白衣女子頷首,凝視著她,許久許久,目光中竟露出了憐惜之意。

「葉姑娘,你是個很好的女子……如果能幫到你什麼,我不會吝惜我的力量。」她緩緩開口,眼眸深處卻有一絲笑意,「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救回了任飛揚——那麼,相信『九天十地,魔神俱滅』之毒雖劇,也難你不倒。」

風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呼:「什麼?你救了任飛揚?他……他在哪兒?」

「已經在你房中,」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相信你會救活他的。不過……」

她頓了一下,緩緩道:「他傷好之後,我會立刻帶走他。」

「為什麼?」風砂驚問,「你、你又是誰?」

白衣女子的目光突又變得冷漠,輕輕冷笑:「我救了他,他必須為我做點什麼來交換他的性命。我做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她的語氣,也變得威嚴而寒冷。

「那麼……你幫了我,我要怎麼報答你?」風砂遲疑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問。

白衣女子看著她,突又笑了笑:「我很喜歡你——你很象過去的我。所以這一次我幫你,是不用任何代價的。」她轉身欲走,又回頭叮囑:「三日之後,我會來帶走任飛揚。你不用想法子躲開我,因為我若要幹什麼,從沒有辦不到的。」她一雙剪水雙眸燦燦生輝,鑽石般奪目而冰冷。

風砂不知為何對這神秘女子徒生親切,不由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女子遲疑了一下,展顏一笑:「我姓舒,別人都叫我阿靖。」她拂開面紗,露出了清麗端莊的面容,那緋紅色的短劍,清光絕世,閃耀在她的袖間。

風砂一時反應不上,怔怔見她回身掠出院子,尚自喃喃自語:「阿靖,阿靖……」她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失聲驚呼:「聽雪樓的靖姑娘!居然,居然是她來了!」

但她來不及多想,立時奔入房中——任飛揚還待她施救!

任飛揚醒轉時正是午夜,但他一醒來卻見到了滿室燭光,和燭光下略顯憔悴的風砂。她一直坐在燈下等他醒。她的容色蒼白,眼波朦朧如霧,在燈下看來,彷彿是個一口氣就能吹散的霧之靈。

任飛揚頭腦依舊混亂,不知此刻是真是幻,不由張口欲呼:「風砂!」可他全身似乎已失去了知覺,張了張口,喉頭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他不知道,距他昏死,已過了二天二夜。這期間劇毒侵入他體內,把腑臟、靜脈侵蝕殆盡,連血液也遍布毒素,全仗著風砂全力救治,一絲絲把毒拔出,才幾次轉危為安。

風砂正在將睡未睡之時,徒然驚醒過來,失聲喊:「高歡,別殺任飛揚!」她額上滲出細細的冷汗。從夢中驚呼而醒。她一轉醒,看見榻上任飛揚看著她的眼睛,不由狂喜:「任飛揚!你醒了?你醒了!」

她撲到榻邊,淚水不由自主一滴滴直落下來。任飛揚雖是為高歡所傷,但不知為了什麼,在她內心深處,卻彷彿是自己害了他一般。

風砂端來一盞茶,用紗巾沾濕,輕輕潤了潤他乾裂的雙唇,再慢慢把茶水一匙匙餵給他喝。

這茶乃白菊與冰糖同煎,潤喉清火,任飛揚喝了幾口,神志略為清明,終於發出聲來:「風砂,我怎麼……怎麼會在這兒?」

「有一個人救了你,把你送來醫治的。」風砂柔聲道,「你怎麼了?」

任飛揚渾身一震,目光又露出了刻骨的怨毒!但他看見風砂,輕輕嘆了口氣,生生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吃力道:「沒……沒什麼。」他實在不想再傷風砂的心。對於高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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