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雪 第一章

台州府。太平鎮。石塘村。

這是一個東海邊上的一個小漁村,當地居民大都以捕魚為生,此時正是漁季,壯年勞力早成群結隊地出海去了,留下的婦孺老弱也紛紛出去趕海,挎著籃子去近海的灘涂上撿拾一些貝類海藻,也好補貼一下家用。

小村子一下子變得很寧靜,只有一些從遠方趕來收海貨的商人不時在村子裡踱著,喝喝茶。

風緩緩地吹著,帶來大海的濕潤氣息和腥味。

「海瓜子!新鮮炒好的海瓜子!」尚書坊下,一個衣衫破舊的小女孩蹲在那裡,在初春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守著一籃子海貨,用怯生生的聲音叫賣,「先嘗後買,不鮮不付錢!」

平日的集市人卻不多,她在那裡蹲了近一個時辰,還是沒有幾個人過問。

「小丫頭片子……」周圍忽然暗了下來,有人輕笑,小女孩驚訝地抬頭,看見旁邊忽然圍上了一群穿紅衣的少年,個個嬉皮笑臉。中間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紅衣少年,黑髮披肩,英挺的臉上卻帶著邪邪的謔笑,紅的炫目的披風,彷彿有鮮血在往下滴。

紅龍。在太平鎮里,就是連八歲的小孩子都知道,這是紅龍的老大,任飛揚。

這個無父無母的浪子,正是小城裡人人頭痛的地頭蛇。也不知道他是從那裡學來的拳腳,居然連衙門裡的官差大爺都遠遠不是他對手,領著一群放浪的無業子弟,在當地游來盪去,什麼事——無論大善大惡,都做的出來。

「兄弟們,來嘗嘗看,到底鮮是不鮮?」籃子里的海瓜子立刻被七手八腳地搶了一空,小女孩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小臉都紅了。

「不鮮!一點也不鮮!」

「就是……這種破爛,吃了怕是要鬧肚子呢!」

「不鮮不付錢——可是你說的哦!小丫頭!還有,你的東西我的兄弟吃了要鬧肚子怎麼辦?

你可要賠錢的!「紅衣少年笑了起來,看著小女孩著急的樣子,作勢要揍她。

小女孩都快要哭出來了,除了叫「姑姑」以外,什麼都不會說,任飛揚這才站起來,從懷中掏出一把碎銀子,看也不看地扔到女孩的竹籃里,拍手大笑而去。

那些遊手好閒的少年們也一鬨而散,擁著他向前走去:「頭,咱們今天去哪裡?」任飛揚把手一揮:「去美春樓玩他一天!銀子我出!」幫閑的少年們齊聲歡呼,紅衣少年揚眉,神采飛揚的臉上一派的不羈輕狂。

任飛揚正待舉步,忽覺有人拉了他一下,一個聲音輕輕的叫:「任公子!」低頭,看見扯著他衣襟的正是方才那個小女孩,不禁沒好氣:「什麼事?是不是嫌錢不夠阿?真是欠揍!」

小女孩又急了,分辯:「不是的!剛才那些海瓜子是家裡姑姑自己炒的,值不了多少錢。請把多的錢拿回去吧~」她用力踮起腳,手心托著那一把碎銀子。

任飛揚有些發獃,過了許久,嘴角才浮起一絲微笑,俯下身,從懷裡另外拿出一錠銀子,再放到了孩子手心:「小丫頭很懂事嘛!這銀子就算是大爺賞你的好了。」

他轉身要走,小女孩卻不依:「不行!姑姑說了,不能拿別人的東西!公子若是嫌錢多了,何不去打發你周圍那些幫閑叫化子?」她的聲音很大,稚氣的話語中有孩子中少見的堅決。

此語一出,任飛揚周圍那些少年勃然變色:「這個丫頭居然把咱們比成叫化子?」「撕了那張嘴,看她還敢亂說話!」一個個摩拳擦掌,圍了上來。

任飛揚笑了,拍拍女孩的頭:「看見了嗎?兄弟們都生氣了那。小丫頭,快拿錢走,免得惹別人揍你!」

小女孩被那些人的氣勢駭的退了一步,但仍倔強的伸著手,把銀子遞給任飛揚。

任飛揚臉色也是一變——這丫頭的倔脾氣讓他也有些懊惱了。在這個太平鎮,從來還沒有人敢不聽他任飛揚的話!

周圍的一群惡少早按捺不住,叫囂:「頭,別和她羅嗦,我們替你教訓教訓她!」

任飛揚抱臂而立,淡笑不語。他也有心要給這丫頭片子一個小小的教訓。

小女孩雖然倔強,但畢竟年紀幼小,嚇得「哇」地哭了出來,轉眼之間,已被惡少們團團圍住!拳落如雨。

但在拳頭快要落到孩子頭上時,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小女孩已經不在圈中!

「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小孩,太不象話了。」少年們詫然回頭,只見三丈開外,一個白衣青年抱著小孩,冷冷地看著他們。眾人竟然連方才他是如何來去都沒有看清楚!

任飛揚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只有他看清了方才白衣人鬼魅般的身手,那,的確是他在這個小城裡從小到大僅見的高手。

白衣青年把孩子放下地,緩緩道。他不過二十七八的光景,臉色有些蒼白,眉毛很濃,眼睛很亮,五官的輪廓及其俊美,但彷彿是一尊大理石像,優秀卻缺乏溫和。

小女孩一下地,立刻拔腿往街角跑了過去:「姑姑!我怕!」街角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女子,伸手將女孩摟入懷中,溫言安慰:「不要怕,小琪是好孩子,好孩子什麼也不怕。」年輕的女子牽著小琪的手,走到了白衣青年面前,斂襟深深一福:「賤妾葉風砂,多謝大俠相助之恩。」

「不必客氣,路見不平而已。」白衣人的口氣卻是極端淡漠的,伸手托起了她。

那女子抬頭:「請問俠士貴姓大名?」

白衣青年遲疑了一下,淡淡道:「姓名無所謂……你可以叫我高歡。」然後,他微微對她點了點頭:「告辭。」目光掃了一下一邊的任飛揚,陡然冷了起來。然後,徑自走開。

葉風砂牽起孩子走開,但是瞥見他的眼光,也驀然心中一驚。

那樣……那樣冰雪般冷酷的目光!如果真是一個路見不平而出手的俠士,又怎麼會有這樣深沉而冷漠的目光?

「頭!那個傢伙要走了!」在任飛揚出神之際,冷不丁旁邊一個同伴推了他一下,眾人都不服氣,又知道對方身手實在太好,只有攛掇頭領出去挑戰。

高歡正轉身,忽見面前紅影一閃,一個高大的少年已經站到了前面。高歡打量著眼前這個身披大紅披風,黑髮披肩的英俊少年,眼睛裡有奇怪的神色,淡淡問:「閣下是——」

任飛揚揚起下巴,傲然道:「在下任飛揚,這位高大俠的身手還真是讓人佩服。」

在說到「高大俠」三字時,他語音中有難言的譏諷,不知道為何,連高歡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任飛揚的手一揮,火紅的披風飛揚而起,在陽光下極為耀眼:「在下何幸,能遇到如此高手!明晚三更,願與高大俠切磋武藝與此地——如何?」

高歡看了他很久,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終於緩緩道:「定當奉陪!」一語方落,他點足飛掠,一如鷹隼般沖向天際,身形之詭異不可描述!

「哈哈~~喂,今天那個丫頭的姑姑是誰阿?還真俊!」從美春樓里出來,醉醺醺的少年們勾肩搭背地大笑,忽然有個人大著舌頭問。

「這你也不知道?就是天后娘娘廟裡住著的那個阿!聽說邪門的很哪……」

「是阿是阿!鎮上有多少漢子想占那個美人的便宜,可從來不見有誰得了好處——而且從她住的地方回來後,個個象見了鬼一樣,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聽說她養了不少沒父母的孩子……真不知道是什麼用心!」

「噓……你沒聽過有些人吃了小孩心肝,據說可以長生不老嗎?」

眾人一路走去,一路議論著,人跡漸漸少了起來,店鋪也關門了。到了城南,忽然一個少年說了一句:「那邊就是天后娘娘廟了!」

眾人想起平日關於這個地方的種種傳聞,不由心頭一凜,連忙加快了腳步。

這時,月光慘淡了起來,天后宮那邊忽地傳出了一陣哀哀切切的女子哭泣聲音,若有若無,隨風飄來,聽的大家毛髮直豎。

「頭,快走吧!別聽了!」眾人拉著任飛揚急急離開。

趁著酒意,任飛揚立足,醉醺醺的揚言:「怕什麼?大爺我今晚就要進去看看,看那個女人是什麼樣的鬼!你們敢不敢和我一起去?」

少年們面面相覷,酒都醒了一大半,個個答不上話來。

「哼,都還是男人嗎?」任飛揚不在意地揮揮手,紅披風一甩,人已沒入了夜色。

在掠近天后宮時,他聽到了那哭泣聲似乎在哽咽著說著什麼,斷斷續續。

任飛揚悄無聲息的到了牆邊,牆角沒有樹,只種著一種矮矮的圓葉小灌木。他足尖輕點,人已輕巧的翻過了丈二高的圍牆。

牆內是一排樹木,他隱身樹後,之間幾丈外的空地上,居然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墓!

「大師兄,大師兄……」墳邊種著一種美麗的藤蔓,爬滿了墳頭。一個素衣女子低聲哭泣,邊哭邊哽咽著呼喚,反反覆復的訴說著,聲音哀傷欲絕。

「姑姑,夜很深了,不睡嗎?」這時,屋子裡走出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正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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