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幸福的味道 3

雨點在忽然間悄悄墜落,漸漸變成漫天漫地的瓢潑大雨。

黑色的勞斯萊斯在雨中的馬路上急速飛馳,大顆大顆的雨珠砸在擋風玻璃上,衝擊出大朵的水花,前路是白茫茫的一片,車輪與地面飛速摩擦,在車的兩側形成高聳的水翼。

煜僵硬地握住方向盤,嘴唇蒼白如紙……

她的話,像犀利的刀片無聲地擲向自己的心臟……

「不是煜……輸血給我的……是另外一個人……」

雨滂沱地墜落下來。

「這麼倉促地決定結婚,是因為對煜的感激。」

漫天的水汽里,什麼都看不清,只有她破碎的聲音,什麼都沒有……

「心裡還是會很疼,會感覺到有個人就在自己身邊,很近很近,他會因我的離去而傷心,而我也會因為他的傷心而心疼……」

漾滿雨水的公路上,黑色的勞斯萊斯瘋狂地疾馳。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原本澄亮的天被層層烏雲覆蓋,變得黑得可怕……

漸漸看不清前路……

路旁的梧桐沙沙地響著,綠油油的葉子被瞬間的雨打落了一地,公路上雨水滂沱,樹葉飄零。

有一種絕望,如同這雨水一般劈頭蓋臉地砸向了他的心口。

是感激……

不是愛……

就連這點可憐的感激,也是她誤以為的……

胸口的疼痛彷彿一把銳利的刀子,翻騰著,絞纏著,硬生生彷彿絞出一個洞,生疼到幾乎失去知覺。

車身漸漸開始搖晃,險險地擦過路邊一棵粗大的梧桐,黑色的車身瞬間被划出一道缺口。

骨節分明的手僵硬地握住方向盤,青白色的手指,黑洞洞的眼神,被這鋪天蓋地的雨水澆得冰冷。

一道銳利的電光閃過,第一聲驚雷終於炸開,那道劃痕在電閃雷鳴間被照得雪白,黑色的車身在雨中瘋狂地搖晃著前行。

他的心也隨著那驚雷被炸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胸口有如熊熊的火焰在灼燒,幾乎要將他焚盡……

心如死灰般……

原來她跟他結婚,是這麼痛苦嗎……

如果是這樣,他情願在這樣的大雨中死去,再也不去糾纏她,再也不去阻止她的幸福,死去了,就可以心甘情願地放手了……

雨瘋狂地下著……

一聲聲驚雷在上空劈開,除此之外,整個世界沒有一點聲音。

車子無數次擦過路邊的梧桐,車身被划出一道道傷口,樹葉飄零……

忽然!

一道光!

一道雪亮雪亮的光在前方亮起!

那道光將整條馬路照射得刺目,透明的雨點,飄零的樹葉,在瞬間變得清晰異常,而透過擋風玻璃,韓聖煜的面孔蒼白如紙!

那是一輛白色的跑車,兩盞前燈投射出比白晝更加炫目的光,車子的前面是一個少年的身影,雨水把他的身體澆得盡濕,瓢潑大雨里,他就這樣僵硬地站著。

幽黑幽黑的眼珠固執地看著前方瘋狂駛來的黑色勞斯萊斯,雙臂伸開,一動不動。

白色的襯衫濕漉漉地貼住身體,大顆大顆地滴下雨水,亞麻色的頭髮貼住臉頰,雨水流淌過的嘴唇,變得如花瓣般鮮紅。

車燈刺入煜藍色的眼眸,他的瞳孔猛然收緊。

用最大的力度踩下了剎車!

「吱——」車輪劇烈擦地發出一聲長鳴。

車子險險地停住,在距離夜僅一米的前方停住,夜長長地抽一口氣,面孔在一瞬間煞白煞白,身體因為這巨大的恐懼而有些顫抖,然而眼珠仍然漆黑漆黑,固執地注視著車裡的人。

瓢潑的大雨中,煜打開車門走入雨中,不可思議地注視著渾身浸透的夜,眼底有冰冷的沉痛:

「你——想要死嗎——」

「想死的人,是你吧——」

煜的身體猛然僵住。

夜靜靜地,固執地注視著他,雨水澆灌而下,冰冷冰冷,他的唇角慢慢綻放出一抹冰冷的笑。

「你很可笑,竟然想用這種方法結束掉自己的生命。」

「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煜抿緊嘴唇,恨恨地說。

雨一直一直地下,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水,車燈,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東西。

夜的眼神忽然變得如這水氣般茫然:「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在我看來,你已經足夠幸福了,從小我就這樣認為,爺爺的疼愛,大伯的寵溺,這些都從來沒有光顧過我。」那時所有的親人都視他如毒物,除了爸爸和媽媽,沒有人喜歡他,他就像一個可憐又可笑的附屬品,出生在聲名顯赫的韓家,卻絲毫沒有享受過韓家的任何溫暖。

「我以為長大後有一天,幸運可以突然出現,哪怕一點點也好,」他淡淡地嘆息著,「所以見到微涼的那個時候,我曾經以為幸福終於肯光顧我了……可是後來又是你……」

他靜靜地回憶著,啞然失笑,

「……好像……你註定是我的剋星啊……」

煜的手指微微顫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雨水中美麗的少年。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慢慢滴落,他的眼底,有靜靜的孩子氣的憂傷。

「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恨你,嫉妒你,甚至恨不得有一天你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讓我永遠不需要看見你。」

「可是,看不見你,就能遺忘嗎?」

「恨只是心裡的一種記憶。即使你死了,我也會在心裡永遠地記住你,把對你的恨原封不動地保存在自己的心裡。」

「而愛不是,愛你的人會因為你的珍惜而珍惜你,會因為你的放棄而放棄你,隨之而來的那種心痛是比你死去的痛更痛上百倍的。你……能理解那種被人放棄的痛嗎……」

花明夜吃痛地閉上眼睛,那是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的一幕幕。

爸爸的黑白相片就在不遠的山坡上,人群尾隨,小小的他無論怎樣呼喊、追趕,都沒有人理睬他,甚至回頭看看他,哪怕一眼……

「被最深愛的人放棄掉的感覺……」

「對不起……夜……因為怕傷害你……所以……一直瞞著你……三年前……我和煜就……訂婚了……」

「那種感覺……」

「對不起……我曾經喜歡過你……但是……只是曾經而已……」

「疼得……」

「我選擇了跟煜在一起,我會好好愛煜。所以,夜……放棄吧……」

「好像整顆心臟,都不是自己的了……」

雨嘩啦啦地落下。

夜的嘴唇苦澀地勾起,在大雨中,他的臉色蒼白蒼白,而嘴唇鮮紅鮮紅,紅得好像殘陽中最後一抹凄艷。

「不要讓愛你的人心疼,那是對他們最可怕的懲罰。請珍惜吧,珍惜在你身邊的人,珍惜即將到來的一切日子,珍惜所有你可以擁有的愛,珍惜你可以愛別人的權利,請珍惜這一切,否則,我會看不起你……」

「否則,我決不會再叫你一聲,哥……」

雨滴漸漸地變小。

雨水瀰漫在亮光里。

夜靜悄悄地鑽進車裡,靜悄悄地離開。

留下他僵硬地站立著。

在雨水的沖刷中,站立了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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