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堂到地獄的距離 1

細細的雨下了整整一天。

透明的雨絲,透明的風,透明的空氣,輕輕徜徉在透明的玻璃窗邊。

藍微涼的眼神也是透明的。她靜靜地坐在窗台上,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用下巴抵住膝蓋,像個木偶一樣毫無氣力地倚著玻璃窗。

水藍色的髮帶被水汽氤氳,變成了蔚藍的顏色。

小小的耳朵貼在窗玻璃上,靜靜地聽著雨點落下的聲音。

叮咚。叮咚。

傍晚的雨帶著泥土的腥氣悄悄地落下,清潔的雨水輕盈地撞擊單薄的樹葉,如同夜晚的琴弦撥弄。

叮咚。叮咚。

時間在悄無聲息中流轉著這些音符,除此之外,全世界好像失去了聲音。

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整片的記憶都消失在大氣層里,好像也隨著這個春天悄悄地走失掉了。

似乎也是一件好事吧,把一切都忘記,就不用再試圖思考些什麼,只要靜靜地聽那些自然的音符吟唱,叮咚,叮咚,像揚琴般清冽的聲音清晰地敲擊耳膜,那種單調而固執的聲音,倔犟地封鎖了一切的思緒。

這樣,也就不會痛了。

時間好像在音符中已悄然睡去,只剩下天色從湛藍變成絳紫,再從絳紫變成墨藍。樹葉被雨沖刷得清潔,散發出辛辣的氣味。

羅美儀悵然地站在門外,手裡還端著剛剛煨好的冰糖銀耳粥,她不知所措地看著蜷縮成一團的女兒,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一整天,她沒有吃任何東西,只是安靜地倚在玻璃窗上,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看。她太安靜了,安靜得像一個啞巴,長長的睫毛很久都不眨一下,而原來圓潤的面龐,在不知不覺中驟然清瘦下來。

羅美儀憂愁地嘆口氣,眼光不自覺地掠過旁邊的茶桌,桌上的報紙被穿堂而過的風掀起一角,紙被水汽浸濕,字體有些漲開,但還是能看清那一行新聞的字樣。

「FLIGHT再度崛起,總裁原為22歲美少年。」

報道的另一端是花明夜大幅的彩色照片,水晶般精緻的臉孔,花瓣一樣優雅溫潤的唇,和幽黑如夜的星眸,美得讓人驚艷,下面有細細的一行字:

「花明夜,FLIGHT總裁,著名服裝品牌BREEZER總經理,三年前畢業於聖迪菲亞高中,在校期間曾獲明川市數學競賽第一名。」

心裡無知覺地微微一動,三年前,聖迪菲亞,數學競賽……

粥的熱氣慢慢地在手中升騰,散發著微甜的香氣。

羅美儀怔然地思考著關於這個少年的一切,記憶里彷彿聽顧小臻無意提起過,在聖迪菲亞,煜有一個不賴的對手,是個才華橫溢的美少年……

這個人,就是他嗎……

手裡的粥忽然被另一隻手握住。

那手指修長有力,羅美儀驚訝地抬起頭,竟發現煜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她面前,銀褐色緊身風衣,深藍如寶石的瞳人,優雅禮貌的微笑。

「伯母,讓我來吧。」

羅美儀點點頭,把粥交給了煜,略作思忖,轉身走下了扶梯。

水汽氤氳的房間,半開的窗戶飄進朵朵雨花,韓聖煜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端著手裡的冰糖銀耳粥走了進去。

「還在生我的氣嗎?」他看著像木偶一樣蜷縮在窗邊的她,聲音柔軟而充滿心疼。

她沒有回頭,似乎是沒有力氣回應他。

「伯母說你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這樣怎麼行,」他眼中有柔柔的光芒,看她不回應,於是轉換了話題,「伯母親手做了很好喝的冰糖銀耳粥,我喂你喝好不好?」

她仍然沒有回應,眼神空蕩蕩地看著窗外的雨花,彷彿一切都是透明的。

韓聖煜一陣心酸,伸手把半邊的窗戶合上,手中的碗放到有些濕潤的窗台上,伸出手臂把她的身體攬到自己的懷裡。他輕輕地環住她,像是生怕會弄疼她似的,讓她小小的身體靠住他的胸口。

她身體的冰涼卻讓他的心底生出痛楚的寒意。

「為什麼要折磨自己呢,」他的喉嚨緊繃而沙啞,「你應該來責怪我不是嗎?明明是我不合時宜地把事情說出來,我應該努力把傷害減到最小,而不是這麼不負責任地說出來,所以你應該怪我,不是嗎?」

她仍然沒有說話,面孔蒼白蒼白,嘴唇蒼白蒼白,只有長長的睫毛輕輕動了動。

「我真是個糟糕的未婚夫啊,」他微微地嘆息著,「明明知道你喜歡的是他,還是把你從他身邊搶過來,明明知道只是一場交易,可是還總是揪住那一點希望不放,以為沒有他,你就會愛上我。」

「想讓你做公主,卻還是壞脾氣地傷害了你,對不起……」

淚水從她空蕩蕩的眼窩裡悄然滾了出來,沿著蒼白的皮膚緩緩滑落。

韓聖煜輕輕地摟住她,修長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把她臉上的淚水拭去:「可是……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呢……藍色櫻花……是你的作品吧……」

一種緩緩的痛苦滲入他的身體。

「為什麼要這樣呢……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幫他,讓我嫉妒得幾乎發狂了……」

她忽然身體一抖,用力地咬緊嘴唇。

窒息般的寂靜。

「對不起……」良久,她的嘴唇突然動了動,喉嚨里像是哽咽般地發出微小的聲音。

他的眼中忽然閃爍出不可思議的光芒,他驚訝地看著她微微活動的嘴唇,手指因為驚喜而變得無措起來。

「你說什麼……」

「對不起,」她僵硬的嘴角慢慢上揚出一個微小的弧度,轉過眼睛,靜靜地凝視著他,烏黑烏黑的眼睛,蒼白蒼白的嘴唇,就這樣靜靜地凝視著他,「以後……不會了……」

淚水突然從他深藍色的瞳人里滑落出來,他緊緊地抱住她,像個孩子般地抱住她,用下巴抵住她柔軟的長髮,喃喃地說:

「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只要你可以在我的身邊,我什麼都可以不去計較。」

他的呼吸慌亂而無節奏,滾燙如呵氣般地在她的脖頸間遊走。

「只要在我的身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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