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驗孕棒

喬治·吉布森是我高中時期的男友之一,也是其中最優秀的一個。早在我才開始上十年級的時候,他就已經以高分修完了十一年級的全部課程,躍躍欲試地準備起幾所知名大學的面試了。

曆數我所能記起的所有前男友,可以說唯獨喬治從各方面來看都最像亞瑟——除了他有著一雙與亞瑟截然不同的黯淡紅頭髮、蒼翠雙眸前還架了一副無邊鏡片以外。

室內室外差距懸殊的溫差給喬治的眼鏡蒙上一層朦朧白霧。為此他苦惱地揉了揉頭髮,隨意地展露出一個優雅迷人的笑容。

——念高中時喬治就喜歡隨時隨地將這種頗具引誘味道的微笑掛在嘴邊了,這也是另外一個他和亞瑟不一樣的地方。

跟在後面一頭鑽進來的是埃米莉的父親約書亞·約翰遜,同時也是一位獨身多年的中年鰥夫。他身材健壯,寬厚的兩肩撲簌著雪粒,手提一個巨大的長方形禮品盒,頭髮理得精短,炯炯有神的目光顯現出誠實而穩重的神態。跟麥考伊夫人剪短地寒暄了幾句過後,他徑直走到被裝飾得彩燈喧亮的杉樹前,將扎有蝴蝶結綢帶的精緻盒子疊加到一堆禮物包裝最上面。

「約書亞,你最好替我看看後面的花圃怎麼樣了……」麥考伊夫人眉開眼笑,邊說邊引著他走向後門。

被留在門廳的埃米莉先跟我和亞瑟打了聲招呼,然後身側的手微微一動拉住喬治的袖口,含蓄地替我們介紹道,「他是喬治,我的一個朋友,來自威爾士,今年留在這兒過聖誕節。」

她沒對我和亞瑟的服裝評頭論足,很可能已經見怪不怪了。畢竟約翰遜父女每年都會來過聖誕節……

為了避免出現什麼尷尬場面,我一點兒也不打算透露我們曾經的關係,只與他以最快的速度交換了一下眼神,倉促之間僅僅來得及捕捉到他對我展現出的、一個意味深長的從容淡笑。

埃米莉顯然沒發覺,轉向亞瑟開門見山地說:「查爾斯想辦個聚會,請一些老朋友。要是馬修也來了……」

她又往下說了一連串我素不相識的人名,亞瑟認真地側耳傾聽著,時不時輕點一下頭以示認可。頂燈的微光籠罩在他的眼角,輪廓顯得分外柔和。

我沒來由地不大高興,繼而認識到這種稀奇的感受可以被稱之為「醋意」。這是個相當神奇的體驗,我不得不剋制自己想找借口打斷他們正常對話的衝動,將視線移向旁邊垂手不語的喬治。

不料喬治也正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我,在猝不及防對上我雙眼時忽地扯起嘴角,毫不避諱地說:

「我真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你,佩妮。順便說一句,你的打扮很讓人……印象深刻。」

這句話的音量不大不小,可也足夠一邊輕聲交談的亞瑟和埃米莉聽清。兩人登時停止了講到一半的談話,不約而同齊齊轉向我和喬治。

我一時摸不清他的企圖,只好盡量禮貌而又疏遠地回覆道:

「謝謝,我也是。」

喬治唇邊的弧度愈發拉高了,鏡片上結綴的霧汽冷凝成細密液滴,隔絕了那雙饒有深意的碧綠眼睛,「我在這兒念大學。」

「是嗎?」

我乾巴巴地說,內心強迫自己把語氣放平,別顯得那麼不客氣。

事實上我有理由對他不客氣,因為他是除了馬修以外唯一一個在我之前提出分手的前男友,還只給了我輕飄飄的一句「愛上了別的女人」。

我也曾想過像報復馬修那樣報復他,可是他既沒什麼親密的男性朋友,又在分手後的第一個星期天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儘管我在失戀期間醞釀了無數個狠毒又下流的復仇計畫,到頭來也免不了無疾而終。

「他是我在威爾士念高中時候的一個……朋友。」

當然面對亞瑟和埃米莉我不可能說出這樣的實情,只好硬著頭皮信口解釋道,「你知道,人生中總能遇見這種有趣的巧合。」

埃米莉相信了我的說辭,而亞瑟則沒有——我能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來。

「我們得去清潔一下壁爐了,佩妮。」他突然說,本就冷冰冰的聲調更加生硬刻板,尾音收得異常乾脆。

聽見這句沒來由的話,喬治又笑了,這回連眼角都彎了起來。亞瑟根本不看他,先一步轉身向壁爐邁開步子,我別無選擇只好跟了上去,卻始終感覺到喬治的眼光隔過透明鏡片如芒在背。

亞瑟動手熄滅了爐火,爾後垂眼看著石料凹凸處被熏黑的地方。有那麼不到一秒的時間我以為他真的是叫我來一起清理壁爐的,直到他耷拉著腦袋視線悄悄溜到我身上,灰白的假鬍鬚跟著嘴唇一起翕動兩下,低低地問:

「又是一個『皮特』?」

聞言頓時鬆開了撥火鉗,我把自己裹進沙發椅上鬆軟的毛毯里,覺得頭疼不已:

「其實他叫喬治。」

聖誕帽下的眉頭快速擰起,亞瑟小聲回答道:

「我不想記住這些人的名字。」

「……對不起,但我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他。」

我用毛毯遮住半張臉,只留出眼睛回望著亞瑟低落的目光,「但他跟皮特不一樣。」

——至少跟皮特比起來,喬治要好上太多了。

只是到後來我不得不改變了看法:

「佩妮高中時交過的男朋友……我估計想要數清楚還得費上一會兒工夫。」

本該其樂融融的飯餐開始後,諸如此類的描述就時不時從喬治嘴裡迸出來,惹得我差點沒好氣地捏斷手裡的餐叉。

飯桌上的氣氛相當怪異:喬治靠揭露我過去的種種經歷,博得麥考伊夫人前仰後合的接連大笑;埃米莉滿臉不悅,礙於禮節無法爆發,只得鬱悶地埋頭對付餐盤裡的牛排;約書亞眼裡只有麥考伊夫人,還有她做的烤土豆;而亞瑟神色沉冷陰霾,每聽一句都要喝上一口蘑菇湯緩解心情,桌布底下的左手按在我的大腿上,力道隨著喬治話題的轉變忽輕忽重。

「真的是這樣嗎,佩妮?」

聽喬治繪聲繪色地講述了好一會兒,麥考伊夫人終於想起直接向我求證。

亞瑟驀然抬頭,視線沉甸甸地朝我壓來。

喬治也在看我,餘光瞥見亞瑟緊繃的神情,笑得更加幸災樂禍。

「是的。」我說。

沒什麼好否認的。我很清楚喬治極端到恐怖的控制欲,他絕對不能容許久別重逢的前女友身邊還站著一個「現男友」,這會讓他的內心發瘋——所以與其說一個容易被輕巧揭穿的謊話,倒不如直截了當地承認實情。

我大致能猜出最壞的結果:性觀念相對保守的麥考伊夫人變了臉色,開始竭力阻撓我和亞瑟的感情發展,理由是一段健康關係里男女之間的性經驗不該像這般不對等……我敢打賭喬治也是這麼計畫的。

倘若真是這樣,那就有點兒傷腦筋了……

「那真是太酷了!」

——然而我沒想到麥考伊夫人居然會予以這樣一句評價。

隨著我的表情迅速放鬆,喬治嘴邊那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霎時凍結。

對自己的失態表示歉意,麥考伊夫人掩飾性地拿手帕捂住嘴巴清了清嗓子,隨即不好意思地接著說:

「我遇到的第一個男人就讓我在二十歲的時候得到了亞瑟——在那以前我可是一直憧憬著佩妮那樣的生活方式。我的意思是,雖然最後我沒能實現這個願望……」

怪不得麥考伊夫人總愛問我一些關於生育下一代的話題。我到了這時才知道,她在我這個年紀已經生出了亞瑟……

「可是在大多數人的印象里,」

喬治不甘心地抿起唇,復而又道,「這樣的女孩兒都不值得人愛。」

「你想得太多了,親愛的小喬治。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我的主編問過我,佩妮究竟值不值得亞瑟為她付出?」

像是想起了什麼令人愉快的回憶,麥考伊夫人輕輕咧開嘴,神情溫柔寬和地笑著說,「我告訴她,只要他認為值得,那就是值得的。亞瑟是個優秀的男孩兒,他愛著的姑娘,一定獨一無二。」

那之後的一段時間內喬治沉默了很多,亞瑟的面色也總算逐步升溫。我的心情也平緩了不少,甚至除去對麥考伊夫人話語的觸動外,還隱隱有種報復性的輕微快.感。

這種快.感一直維持到了拆禮物的時刻。

麥考伊夫人在我來到牛津之前就提醒過不用給她準備禮物,但這時她卻笑眯眯地分別拖拽住我和亞瑟的兩隻手,頭探到我們之間提醒道:

「還有兩個多月就是電影版《y》的首映式了,我希望你們都能來參加——這就是我想要的聖誕禮物,親愛的。」

拆出各式各樣的幾份禮物以後,我沒心思再仔細看標籤上的祝福語,又撕開另一份包裝紙,觸目所及是一個細長的褐色盒子,上面特地標註了要在四下無人的地方打開,裡頭裝有無與倫比的驚喜。

送走了約翰遜父女和不懷好意的喬治,我筋疲力竭地癱倒到床上,再次端詳起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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