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電話里……

昨晚亞瑟心不在焉頻頻出神,雙目深冷得前所未見,直接凝凍住了我一顆迫切想要親熱的心。從浴室到床間,我使出渾身解數挑逗引誘多次未果後,撐不住耷拉著眼皮遺憾地入睡了。結果再一睜眼,枕邊早已不見了亞瑟的影子。

他可能是出去健身了,又或者在挑選晚飯用的豬肉和櫻桃……我一腳踢開腿間卷著的薄毛毯,打著呵欠昏沉惺忪地摸出手機想看看時間。

——現在是八點十分。屏幕上還閃爍著一連串未接來電。

就在一刻鐘以前,我還熟睡著的時候,不慎錯過了史黛拉接連給我打的將近二十個電話,語音信箱里也堆滿了她惶遽失措的留言。

「噢,天哪!」電話那頭的她驚恐尖叫著,聲音拔高細利得像是快要斷裂一樣,「你必須得快點兒到我這裡來,佩妮——」

我不明所以,只能斷定事態絕對很緊急,於是按下中斷鍵退出了語音信箱,隨便套上幾件衣服就抓起鑰匙出了門。電梯不巧停在最頂層,要下來還得等上一番工夫,我乾脆轉身衝進了樓梯間,花了半分鐘趕到史黛拉門前。

雖說她的刻意隱瞞讓我相當生氣,也不可能說服自己置之不理。

一進屋我就意外地看到亞瑟歪倒在長沙發上低垂著眼,上半張面孔近乎全被淡金碎發所遮擋,嘴角浮腫起一小塊,手指間全都是細密的頓澀挫傷,骨節開裂滲血,觸目驚心地吸引著我的視線。

發覺我的到來,他有一剎那間難堪地想用手擋住臉,腕部微動抬到半空,還沒停穩就脫力掉回沙發墊上,「佩妮……」

「佩妮。」

馬修遠遠地半蹲在卧室門口,齜牙咧嘴朝我打招呼,傷情比亞瑟更加糟糕。他一隻眼睛膨脹青紫,鼻頭凝固著乾涸的深紅色血屑,半邊胳膊無力地耷拉著,左邊腳腕也索性脫了臼,軟塌塌地彎成一個扭曲的角度。

關好房門並落鎖,史黛拉回到馬修身邊,低下腰來抓起旁邊沾了冷水的毛巾幫他擦拭傷口,手上邊動作邊用餘光瞥我,神態欲言又止:

「佩妮?」

這三聲「佩妮」各自飽含著截然不同的意味。我眉角抽緊了兩下,彷彿聽見了腦組織里細胞大面積死亡的聲音。

「你們做了什麼?」

壓抑住想轉身逃離的衝動,我到亞瑟所在的沙發邊坐下去,斜眼瞧著他襯衫上劃開的幾道破口,嘴巴動了動明知故問。

亞瑟很少給出這麼詳細的答案:

「我們進行了紳士之間的禮貌交流。」

相比之下,馬修的說辭要簡潔——也真實——得多:

「我們打了一架。」

亞瑟挪動了一下半倚靠背軟墊的身體,往馬修的方位投去警告性的一瞥。我發誓我親眼看見他受傷的右手又一次合攏了起來,好像時刻蓄勢待發著準備再揮出一記直拳。

「我贏了。」他生硬地強調。聲線很淡,隱約有些發沉。

我吃力地用手扶住額頭:

「……這不重要。」

「這很重要。」

亞瑟怏怏不快地深埋著頭,左手摸索著探過來,掌心覆蓋住我的手背,「我以為你從來沒有回覆過那條簡訊……」

礙事的額發被隨意地撥到了一邊,他飽滿光潔的額頭邊角突兀地顯著一塊磕撞出的淤青。

我聽得出,他很難過,所以情不自禁地對遠處的馬修怒目而視:

「你怎麼能在感恩節的時候對你最好的朋友做出這種事?」

馬修冷笑一聲,推開史黛拉按在他臉上的毛巾,一瘸一拐地站起身,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

「你又怎麼能在我車上跟我最好的朋友做出那種事兒?」

他的語聲停住了幾秒鐘,「況且,承認吧佩妮,就算沒有我你也不會愛上他。告訴亞瑟,你當時準備怎麼拒絕他?」

「……」

我沒料到馬修竟然能如此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番話——當初在他的誤導下,我把亞瑟發來的那封長篇大論感人肺腑的簡訊當成了個蹩腳玩笑。

馬修有好幾次曾經旁敲側擊地問我,要是那條簡訊里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會怎麼選擇……

我記得我當時的回答是這樣的:「那還用說?我肯定得拒絕,毫無疑問。誰會接受一個陌生人奇怪的簡訊求愛呢?說不定我會說『噢,別開玩笑了,學聰明點兒吧,世界上是沒有一個姑娘會接受這一套老掉牙的單戀故事的。』」

——當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口中「老掉牙的愛情故事」已經成為了年度暢銷書,到後來還被改編成了電影……

我無法告訴亞瑟真相,只好輕輕反捏了一下他浸著薄汗的手,搖了搖頭低聲道:

「……沒什麼。你知道你不能相信馬修的話,亞瑟。」

亞瑟姑且接受了我漏洞百出的搪塞,卻還是滿臉的悶悶不樂。他強撐著離開了明顯塌陷下去一塊的沙發,不再理睬另一頭的馬修和史黛拉,一手扶著牆面一手牽著我往門口走去。

發現他要離開,馬修趕忙開口:

「等等——我以後的女朋友你都可以睡,只要她們願意,我保證不會生氣。以前那些事兒就一筆勾銷,你覺得怎麼樣?」

亞瑟的腳步甚至都沒停滯哪怕半秒鐘,繼續筆直地朝前走。

「嘿——」馬修拚命拖長的尾音也沒能換來亞瑟的頓足。

「當初要是我沒甩了佩妮,」

從鼻孔深處擠出一聲冷哼,馬修失去耐心般自暴自棄地高聲道,「她現在還會是我的。」

「……」

亞瑟好不容易才恢複正常的表情又迅速地冷淡下來,攥拳轉身的一系列動作快得驚人,難得暴怒地加速喘息著,好似下一秒就要猛衝過去結結實實讓馬修不成樣子的臉上再挨一拳——

好在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袖口。

「我餓了,亞瑟,」

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搭理馬修拙劣的挑釁,我就勢挽住他的手臂,故意用十分溫柔的語調說著,「回家吧。」

——當然,我們並沒有真的回家。我怕亞瑟的傷口感染髮炎,他的公寓里又沒有適合外傷的藥品,思前想後都覺得不太妥當,我乾脆陪他一起去了市中心的藥店。

挑了幾種內服和外用的非處方葯,順道買了些正在促銷的生活用品,這期間亞瑟自始至終跟在我身後寸步不離,兩眼湛藍中蘊含著一股泛著水汽的潮濕,和日光襯托出的細膩明亮。

付完帳後亞瑟在一邊舉起手,於是我依照習慣把幾個較重的購物袋掛了上去,然後和他一起沿著人潮稀鬆的街道走向租住的公寓樓。換在平日他會提著袋子勻速在我身邊並肩而行,而今天他卻執著地一定要拉住我的手。

他的下眼瞼依稀有些發紅,白眼球上結滿了崩裂的細小血絲——我深刻懷疑他昨晚一夜沒睡。

一回到公寓我就把他按在椅子里塗藥。最終那張臉布滿了創可貼和白色藥膏,看上去稍顯滑稽。

盯著我眼中自己的倒影看了半天,亞瑟神情更鬱悶了,默默地在大衣里蜷起身體,許久都沒再發出動靜。

他的眼帘不斷地沉重下墜。

我把他趕去床上補眠,捋起袖子打算親自下廚做上一頓晚飯。對著方才買來的食材琢磨了半天,我取來攪拌機把洗好的櫻桃和樹莓放了進去,隨後對付起那盒被絞成細條的豬肉。

這時,亞瑟一聲低低的呼喚鑽進我的耳膜:

「佩妮。」

「嗯?」我以為他醒了,便放下豬肉走出廚房。

湊到床邊,觸目所及卻是他依舊緊閉雙眼的酣睡模樣。

「佩妮……」他唇齒微張,低喃中夾雜著濃重的鼻音,嘀咕著讓人聽不太真切的夢話。

垂斂的睫毛細微地顫動著,只有一句話被他說得清晰可聞:「我愛你。」

我按了按他下巴上創可貼卷翹起來的邊緣,抿了抿唇悄聲說:

「……我也是。」

沒過幾天,馬修返回蘇格蘭看望父母,亞瑟收到了倫敦一家律師事務所的邀約前去實習——他承諾會在聖誕節前回來接上我一起去牛津。而史黛拉在和馬修和平分手(再一次)後也前往了南安普頓散心——她說她不能接受一個這樣對待朋友的人。

「比亞瑟更好的男人可能不太多見,但是比馬修好上十倍的男人遍地都是。」我這樣勸慰著她。

接下來的將近一個月內,我無所事事地遊盪在城裡的大街小巷。加西亞——我的親生母親——前來看望過我一回,離開時又順道帶走了布萊登。對此我心中浮起一個猜測,但打心眼裡地不願承認。

日復一日保持著孑然獨身,就連亞瑟每天固定的三個電話漸漸再也紓解不了我的寂寞難耐。

內心的空虛造就了生理上的渴望,終於有天傍晚我按捺不住,欲蓋彌彰地和亞瑟閑聊了幾句,罕見扭捏地切入了正題:

「我在想……說不定我們可以嘗試一下,你知道,在電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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