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沒空?」
我百無聊賴地交叉磨蹭著他的手指,趁坐在對面的那對中年夫婦不注意,趕快附身悄悄親了親他指根處連接掌心的位置,從無名指一直到拇指。
那是他手上最敏感的地方——感謝這半個月以來堅持不懈的探索,現在我對他的身體了如指掌。
「嗯……」
皮下神經應激性抽跳著,他溫涼軟和的指尖好像微不可見地輕抖了一下,嘴上仍在負隅頑抗,「……沒空。」
放下他的手以後,我沒給他哪怕是一秒鐘的歇息時間,轉而摸索著探進上衣衣擺,在勻稱有致地隆起的腹肌上輕輕淺淺地搔撓:
「真的沒空?」
微突喉結上下不明顯地滾動,他連聲帶都在發顫:
「沒空。」
我沿著肌理錯落分明的溝槽脈絡一路向上描摹,手掌落在鎖骨以下的胸膛頂端,順著薄汗勾勒出的緊緻紋路游移。
「真的沒空?」我又問。
他嘴角的肌肉死死地箍緊,喘氣的頻率空前高漲,過了好一會兒,妥協般地長出了一口氣,隔著衣料扣住我不安分地四下亂動的手,無可奈何改了口:
「……有空。」
噢。我又陰差陽錯地習得了另外一個讓他說真話的方法。
「我就知道你認識莉蓮。」
我隨手拉下窗口的遮光板,在即刻暗淡下來的光線中舒服地換了個坐姿,憑空揣度他反常的表現,「為什麼不想見她?難道你以前也追求過她?」學生時代的莉蓮絕對稱得上是個搶手的漂亮姑娘,要是亞瑟曾經為她心動過也不足為奇。
「……」
這個問題似乎讓他尤其為難,沉默了半天也沒出言答腔。我由此更加堅定我的猜測了。
對面座位上的中年夫婦因為一件不知名的小事起了爭執。妻子壓抑著聲音語速飛快,憤怒地指責著丈夫的種種劣跡,手指還一下又一下神經質地叩著桌面敲出悶響。丈夫默不作聲聆聽著撲面而來的一系列詰責,終於忍無可忍,驟然回身一把捏住了妻子的臉,以壓倒性的力道迫使她不得不與自己對視。
他注視著她充斥怒火的雙眸,眼中醞釀著快要形成實質化的溫柔,僅僅過了不到半分鐘,妻子滿口不帶間隔的低聲咒罵也逐漸消匿、不知所蹤了,還暈紅著臉迎上丈夫主動給予的擁抱。
亞瑟顯然也從頭到尾旁觀到了這一幕,他立馬如法炮製——當我第二次調笑著打趣了他和莉蓮過去的關係,忽而被人扣住了後頸,一抬眼便撞上他深不可測的眸光,熒藍、幽遠而專註,不偏不倚地直擊我瞳膜隱秘的最深層。
難道他想讓我也臉紅著撲進他懷裡?
我嗤地笑了,沒想到他能這麼天真得可愛——不止在心底,唇邊也悄然無聲地彎起了一個極小的弧度。我強打起精神,把即將陷入睡眠狀態的乾癟細胞重新喚醒,用我所能做到的、最深情款款的眼神回望起他。氣氛彷彿回歸到了一種堪稱原始的靜止狀態,彼此之間僅剩下交纏相繞的呼吸,還有黏著到如膠似漆的兩股視線。
要不是他的面色看上去像是突然發起了高燒,我幾乎要以為時間都在長久的相互凝望中靜止了。
終於還是他先挪開了雙眼,自暴自棄似的把從容不迫地微笑著的我按進懷中。
沒準兒是因為列車有規律的顛簸,與行駛方向截然相反的座位致使視野眩暈,再加上他的懷抱太過溫暖舒適,本就睏乏不堪的我基本毫無障礙地睡著了。
但在四面八方齒軸運轉和人聲交談的噪音影響下,我睡得不□□穩。朦朧中察覺到他拿長而直、骨節突出的手指梳理著我的頭髮,指腹親密無間地捻過疏密髮根,滑到漆黑柔順的發梢,再樂此不疲地重複以上舉動,好似永遠都不會厭倦。
「女朋友?」中年夫婦里的丈夫看似很有興緻地與亞瑟攀談了起來,操著一口極具辨識度的英國北部口音,腔調粗沉低重。我在這一刻就已經徹底醒轉了,不過依然閉合著雙目沒有出聲,只抓住他轉移注意力的一剎那間掀開眼帘偷看他的表情。
我想聽聽亞瑟的真話。
他的手掌停留在我光滑蓬鬆的發隙間,回答時神情非常柔和:
「嗯。」
「她看起來是個非常可愛的姑娘,肯定很容易相處。」一旁的妻子友好地說,儘管我不確定她有幾分發自真心。
亞瑟對所有的熱絡寒暄照單全收:
「謝謝。」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印象里不善言辭的亞瑟在陌生人面前居然意外地健談。可能這是法律專業與生俱來的天賦、抑或是後天磨練的技能?答案我不得而知,只聽見他們談天說地的內容漫無邊際,簡直涵蓋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閑聊話題,唯獨到了這個時候,亞瑟毫不掩飾的直白和坦誠使我稍稍吃了一驚。
在大肆鼓吹了一番美國加州對農場主們實施的新政策以後,語聲爽利的男人打開一罐啤酒——我聽見一聲砰然脆響,接下來他便說:
「好了,聽完了兩個老傢伙的經驗之談……你對未來有什麼計畫嗎?」
經過了一段長時間的忖度,亞瑟有如事先排練過千百遍那樣、流暢自然地構築起了人生:
「我想在牛津、或者約克郡的任何一個小城市購置一處房產,娶她做我的妻子,養育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我可能會把房間布置成波西米亞風,放一排很大的書架,再在後院里養一匹馬……不過如果她不喜歡,這些都可以不要。」
他說話的時候眼角是微笑的,頻頻睨向迅速閉眼假寐的我,視線裹挾著滾炙灼人的高熱焰光,幾乎要將逡巡過的每一寸肌膚燙傷。
對面的妻子由衷地發出感慨:
「喔,聽上去真浪漫!」
——不,這可怕極了!為什麼我要被動地參與到別人的人生里去?!
相較起妻子而言,丈夫則更加註重現實:「你求婚了嗎,年輕人?」
「還沒有。」
亞瑟平靜地說,發聲的音調和心跳一樣穩定,如同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我們很快就會分手了。」
火車停靠到了換乘站,中年夫婦起身向亞瑟道別。他朝對方稍作頷首,繼而面對著對面空蕩無人的座椅,垂眼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弄著我的髮絲。
可能是時候「醒來」了。
——我正這樣想著,亞瑟突然開了口,嗓音壓低,卻足以讓每一個音節都發得清晰可聞:
「你願意娶佩內洛普小姐作為你的合法妻子,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富裕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快樂還是憂愁,都永遠愛她,珍惜她,忠實於她嗎?」
他篤定的回答緊隨其後,輕飄飄好似羽毛墜地,又彷如一句不經意間的模糊夢囈:
「我願意。」
經歷了一番自問自答,他輕吻著我的嘴唇熱感與力感兼備,帶著不容忽視的強硬壓迫,含混地嘀咕著向自己宣布:
「接下來,你可以親吻新娘了。」
我咬著牙關,盡量一聲不吭,任由他濕黏甜蜜的嘴唇擦過唇弧。
直覺告訴我應該該遠離他、也必須遠離他,否則即將到來的就不止是麻煩和責任那麼簡單。要是故事按照他簡單的思維發展,我可能會賠上一生……
但他說的「我們很快就會分手」又是怎麼回事?我承認我當初不止一次地用這樣的話警示過他,可他每回都不為所動、置若罔聞,我以為他根本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列車抵達終點站,亞瑟叫醒了我。
車窗玻璃氤氳著稀薄的暮色,我若無其事地頂著昏黃的光線從他身上直起腰,輕手輕腳抓過自己的背包,隨時準備著只要他提起觸犯禁忌的話題、我立馬拔腿就跑。
然而他什麼也沒說。
「我睡得還不錯。」
被他牽著手去往車站正門的路上,我試探性地詢問道,「你都幹了什麼?」
亞瑟答得不帶一絲遲疑:
「看書。」
很難得地,我沒有拆穿他的謊話。
莉蓮果然站在約定的地點翹首以盼了。見到遠遠地向她招手打招呼的我,她笑逐顏開地撲過來,很用力地給了我一個擁抱。
「嘿,佩妮!」她壓抑不住地大笑著,親親熱熱靠到旁側,打算挽住我的胳臂,「真不敢相信我們居然這麼久都沒見面了……」
然後她看見早一步佔領了我身邊位置的亞瑟,滿眼迅速充斥疑惑,緊接著轉為了近乎於遲滯的模樣:
「這個是你最新的……?」
我還沒來得及出言回應,莉蓮就恍然抬手拍了拍光潔額頭,指著亞瑟興奮地拔高了聲調:
「喔,喔,等等,我記得你!」
她劇烈地喘了口氣,迫不及待地拉著我指認道,「你是中學時候的那個矮土豆!」
我斜了一眼側方高大筆挺狀似一片陰影的亞瑟。
「矮」……?
誰知莉蓮話還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