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上見

……

他真的拒絕了。

「……不行。」亞瑟又咬字頗重地重複了一遍,透亮折光的雙目簡直可以媲美兩塊堅冰,看到我合十的雙手後才露出融化的跡象,嘴角肌肉繃緊到稍顯鼓起,欲蓋彌彰地刻意找了個理由,「我的公寓……有點亂。」

一目了然,他又對我說了謊——我敢打賭他的公寓里一定有什麼不能讓我看見的東西。電光火石之間,我考慮到了包括色.情電影、模擬女友在內的若干可能性。

一開始我想把這個篤定的看法說出口,但最後明智地並未選擇這麼做。

正相反,我誇張地點起頭,對他的拒絕表示出充分理解和尊重。

「嗯……我明白。樓下的明早九點才開始上班,看來我要在這兒等上十個小時了。」說著我倚住門板就地坐了下去,懷裡抱著殘留少許餘溫的熱咖啡,表情從頭到尾沒有出現一絲慍色。

只不過,我相信這時候我的面孔絕對蒼白到嚇人,早知道就不該為方便穿這套寬鬆易脫的連身裙了——儘管有亞瑟絨厚的外套起了一定保暖作用,冷風還是分成細薄氣股直往衣料的空隙里鑽。現在連我的後膝都凍得僵硬發麻了,更別提幾乎裸|露了一路的小腿和指節,對我來說它們早就成了堅直冷硬的雪柱。

看得出,我這幅慘兮兮的狼狽模樣讓亞瑟或多或少有些不安。

從提回來的兩個購物袋被他在離開前放置到我的膝邊。我屏息倒數了十五個數,幾乎是樓梯間的合頁門隔斷了他遠去腳步聲的同時,我揣在口袋裡的手機嗡嗡震動了兩下。

是一條最新未讀簡訊——

*發件人:亞瑟我想睡他*

*給我三分鐘時間整理房間*

他果然沒讓我失望。

亞瑟的單人房在二層走廊的最末端。同樣是studio一體房型,這間公寓的室內格局要比我的通透明朗得多。我站在門口向內張望,左手邊是長度僅有一米的簡易流理台,與房間中央的double size軟床中間只隔了一張圓形餐桌和一個小型吧台。盥洗室和矮桌、單人沙發組合則被布置到了房間的另一頭。

珍珠白的主色調光潔明快,家居風格簡單卻足夠靈活便捷,物品碼放極富條理……跟我腦內事先構築過的、屬於強迫症患者的房間如出一轍。

至此我更不相信他之前那番「公寓有點亂」的說辭了。

「我換了新床單。」

他在電話里特地告訴我,語調鮮見地變得輕緩而溫和,就像在邀功。

「噢……謝謝你?」

通常情況下我並不是個吝惜讚美的人,但不知為何這時我就是說不出類似於「你真棒」之類的褒揚。脫掉有如酷刑的恨天高,我將自己扔進鬆軟的床間,抱著個枕頭翻滾了好幾周,從鴨絨被裡探出頭,對躺倒在床腳地毯上的亞瑟說,「你今晚就打算睡在這兒了?」

「嗯。」他只給了我一個裹在羊毛毯里的寬闊後背,還有狀似咕噥的一聲含混鼻音。

我戳了一下他身上披覆著的乾淨毛毯,得到的回應十分微妙——他默不作聲地往外蹭了蹭。

「其實我不介意你上來一起睡,一點兒也不。」我只好試圖用言語說服他,然而他始終不為所動。

「晚安。」亞瑟背對著我低聲說。

我不情不願地關掉了室內唯一亮著的床頭燈。融黃的暖光啪地一聲湮沒在隨之而來的靜謐黑暗中,我縮在床尾,察覺到他翕動的鼻息均勻而綿長。

他不動,我也不動;他沒睡著,我也一樣。

不同的是,亞瑟沒對自己的失眠進行任何掩飾,而我則裝作已經沉沉昏睡過去一般,時不時還發出幾聲模糊不清夢話似的低喃,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嘟囔了怎樣奇怪的音節。

片刻過後,亞瑟很可能相信我已經睡著了,從我進屋開始就高度緊張的身體才逐漸現出放鬆趨勢,總算肯轉過身來面向我所在的方向,然後蜷縮一樣稍微拱起了背肌,埋頭進看起來並不怎麼暖和的薄毯內。

平素里我的睡相就很差,對於如何在睡夢中不安分地滾下床,我向來頗有心得。

事實上我也這麼幹了——先是一條腿搖搖晃晃耷拉至床下,進而腰部以下以沉船的姿態跟著落到地面,肩頭再依靠慣性向旁側翻掀,整個人滾了一圈成功匍匐亞瑟身下的地毯。為了盡量營造真實效果,我手心裡還牢牢抓著從床上垂掉的被角。

半夢半醒之間身邊驟然多了個人,亞瑟倏地坐起了身,短暫遲滯過後,他試探性地叫了聲:「佩內洛普?」

我沒答腔。

「佩妮?」他換了個稱呼,並且將這個表示親昵的名字叫得相當自然。

我這回作出了反應:一聲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微弱嘀咕。隨即順理成章地,我兩眼緊閉,胡亂擺動著胳膊藉機蹭近他,看似不成章法隨意揮舞的右手徑直按上了他的小腹,接著失去力氣般貼著皮膚往下滑。

掌心的觸感緊實,我發覺自己目的性極強地掀開了他的貼身上衣,不經過任何阻礙直觀感受著腹肌深深淺淺刷了一層蜜汗的窄溝,還有不斷攀升的熱度在指縫間跳動,散發著濃郁致命的性吸引力。

食指輕撩過側下方坡度驚人的外斜人魚線,這個舉動像是觸動了什麼不得了的開關,我聽見他狂亂而失去規律地粗重喘息了起來,不自覺一把扣住我意有所指向下深入的手腕,一個旋身把我壓到了身下。

就要成功了!我險些喜形於色。

他喘了會兒氣,在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停留後突然再次坐起身,有些強勢地轉而握著我的手指從腹間向上拉去,途徑劇烈起伏的胸口和凜冽凹致的鎖骨,擦過脖頸上微突喉結,最後抵達不斷外泄熱氣的唇邊。

他俯身將我的五指平攤進他的手裡,薄唇自指尖廝磨下去,伴隨著滾燙的呼吸,一個輕吻落在我的手心。

我正打算奪回失守的主動權,結果下一秒就被他觸電似的甩開了左臂。我悄悄掀起半邊眼帘,黑夜當中只能勉強辨認出他半坐著的灰色殘像,正慌亂地用手按住臉。

經過長達半分鐘的冷靜時間,他伸手抱起我,原封不動地將我塞回了床上厚實暖和的被子裡面。

他還站在床頭沒有離開,因此我根本不敢睜開眼。半晌忽而感到床沿一沉,他側躺到了我身邊,一手把我攬入懷裡。

不進行任何實質性的進一步動作,他抱了我一會兒就下了床。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再滾到地毯上一次,床邊再度承重深陷了下去——他又鑽了進來,這回顯得比剛才加倍鼓足了勇氣,不光環擁得更緊,還偷偷親了親我的臉。

然後他就速度飛快地跑開了,甚至不給我哪怕一丁點兒的調整時間。

短時間內我沒再輕舉妄動,而是縮在被子內回想起了很多記憶里零零碎碎的片段。最開始馬修在聖誕舞會上介紹我們認識,亞瑟根本沒正眼看我,板著臉連跟我說一句話都彷彿覺得多餘——我差點誤以為他也是個極端的種族歧視主義者。後來我總能在大大小小的派對上見到他,他有時會主動向我打聲招呼,更多的時候則是徹頭徹尾的忽視。在馬修和我分手之前,我們之間的交流簡直稱得上少得可憐……

我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真正入睡的了,只知道醒來時天還沒亮。星期六的最後一搏徹底結束,我想我也是時候該認清現實了。

亞瑟還熟睡著,淡色短髮被蹂.躪得亂糟糟的,形狀柔軟的上唇微張,衣角翻綻著,露出一塊勻稱賁鼓的肌肉。

我稍作糾結,戀戀不捨地扶手上去使勁摸了一把,心想這是僅剩的唯一一次機會了。走到門邊翻出公寓鑰匙,我對他說:

「你值得更好的姑娘。」

接下來的幾天我心無旁騖,一門心思專註趕寫畢業論文提綱,總算搶在分數線降到50%之前遞交給了惠特尼夫人。

隔天下午我就拿到了回饋評價,分數還不賴。

「做得不錯。」

布萊登合攏十指,不溫不火地給了我如上評價。

「真的嗎?」我有點兒受寵若驚了,趕快用手指按緊了忍不住上揚的嘴角,「我可從沒想過我居然能從你這兒得到表揚。」

他稍稍偏開頭,相互交疊的大拇指支住下巴,口齒清晰,發音利落,「你的智力水平大部分該歸功於你媽媽的優秀基因。」

「對於一個心理學教授而言,真是無可挑剔的思維邏輯。」我恰到好處地藏起臉上偶然流露的譏諷,免得傷害到他從不外露的脆弱心靈。

我對我的親生母親全無印象,只知道當初她在紐約上東區的私人學校擔任教職,而布萊登是她關係較為親密的學生。我出生時生母獨身,生父不祥,年少的布萊登恰好選擇了「嬰幼兒基礎性格成因」作為申請大學的論文命題。於是我那拒絕擔負責任的母親就把我託付給了他,作為論文研討的實驗樣本之一。

一直以來,布萊登對我的研究似乎從不曾間斷過。他一直企圖把我培育成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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