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順著人群的縫隙往外望去,離比武台不遠的地方,有一塊壘起的高台,台上擺有長旗木椅。台上的人不多,只有五個,方才講話的站在最前面,中年模樣,虎背猿臂,鷹目長須,身著一身頎長的深色武袍,遠遠看著便讓人心生折服。
小春悄悄地碰了碰身邊的人,小聲道:「兄台,你知道那是誰么?」
被她問到的人一臉奇怪地看著她,道:「你連憫劍山莊的莊主都不認識?」
「他是莊主哦。原來如此,我第一次來,以前沒見過。」
那人道:「他就是憫劍山莊的莊主張繼仁。」
小春點點頭,再次看向場地中央。中間的比武台有一丈多高,在外圍看得也十分清楚。此時比武台上尚沒有人,空空蕩蕩。
小春私下瞄了瞄,還是沒有找到劍閣的位置。他們人來得少,在人群中本也沒有那麼好尋,張繼仁正在台上為各個門派弟子準備比武事宜,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小春覺得此時亂跑有些無禮,便決定先站在原地,等比武開始了再行找尋。
第一輪上場的雙方來自小春聽都沒聽過的門派,她墊著腳尖瞧了一會,覺得有些無趣。
其實,能來到論劍大會的人,劍術均不差。但小春覺得無趣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她見過的劍客和劍器,都不是常物可以比擬的。
而且顯然,這前幾場的比試不只小春一人感覺沒勁頭,好多門派的高手也都看得興緻缺缺。不過,雖然比武台上的打鬥沒能引起大家的興趣,但是那鬼怪的天象,卻讓所有人都為之側目。
從一開始,天上壓頂的黑雲就沒有要散開的徵兆。而當第三場比武開始的時候,那團團的黑雲已經在整個場地的上方形成了巨大的螺旋,好生可怖。
小春抬起頭,頂著割目的寒風望向天際。她總覺得在這風中,嗅到了某些非同一般的意味。這風很沉重,重得讓她喘不過氣。
「天降異象,今日必生變故。」
小春轉過頭,看見一個上了年歲的劍客也在看著天。他的鬢角有些斑白了,但腰背間卻還流露著強韌的武魄。小春往後挪了挪,來到那老劍客的身邊,對他道:「前輩,你剛剛說什麼?」
老劍客依舊望著天,道:「老朽說,今日必有變數。」
「前輩,你知道這天是怎麼回事么?」
老劍客靜了一會,自言自語般低聲道:「那一年,也是這樣的天……」
小春看了他一眼,覺得他沒有想再說下去的想法,便閉上嘴回到剛才的地方。她怔怔地看著天空,一手抓在自己心口的地方。不知為何,當風吹過她的身軀時,小春總是覺得心口會猛地緊縮一下。就像一腳踏在了未知的虛空,充滿了恐懼與迷茫。
「真冷啊……」
「就是,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冷了。」
「這天到底怎麼一回事……」
小春左右看了看,周圍的人都縮緊衣裳,不少人竊竊私語埋怨天氣突然變得寒冷。小春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有些奇怪地發現自己竟覺得這冷熱剛剛好。她心道,同那呆劍在一起久了,整個人好像都抗凍了不少。
又過了大概半柱香的時間,在場好些人便有些撐不住了。
「什麼賊老天!」
「就是,突然間就變得這麼冷,手腳都凍麻了,還怎麼比劍!」
「……」
小春這個時候才覺得有一絲絲的涼意,她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眺望著比武台。這已經是第六輪的比試了,上台的人明顯要比之前強了許多,小春並不認識那兩個門派,不過她依舊看得很仔細。
在這凜冽的寒風中,鏗鏘的劍聲,顯得分外的刺耳。
天邊的雲層一直在翻滾著,雲中彷彿隱藏著躁動不安的潛龍一般,不時地發出震撼心底的嗡鳴。
慢慢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在停留在比武台之上,而是一同仰頭眺望著天際。
因為在這樣的預兆下,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有事即將發生了。這時天邊又一次嗡鳴,配在這嗡鳴聲之後的,是在場幾百名劍者隨身的劍器共同的低顫躁動。
「鬧鬼了鬧鬼了,大白天的鬧鬼了。」
「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啊,劍怎麼會顫啊。」
「……」
比武台上的人也停下了劍路,仰頭看向天邊。憫劍山莊的莊主張繼仁站起身,來到檯子最前方。風鼓吹著他寬闊的衣袍,他的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天邊的絲絲變化,他沒有說話,只有眼中滿是探究。
整間場地內,只有那麼幾個人,沒有抬頭。
衛青鋒站在人群中,他的目光平靜無波,他看向一個方向——在那個方向里,賀涵之正提著星河劍,悄無聲息地看著他。
目光所及之處,是平淡之間的殺意,是靜默之間的比拼,也是當世兩大劍中奇才的較量。
衛青鋒,你再等一等喲。
很快了。
很快了……
衛青鋒讀懂了賀涵之眼中的一切話語,他站在冷風之中,寬厚結實的嘴唇緊緊地閉著,勾勒出一條剛烈而不屈的線條。
……
之後,小春回憶那一刻,她總覺得,在最後的那個瞬間,她好似遠遠地看見了梅茹。
她只是隨便往人群中掃了一眼,而梅茹卻好似一直在看著她,同時,也一直在等著她看回去。
她永遠也不能忘記,那一瞬間,梅茹的神情。
彷彿冰冷,彷彿悲傷,又彷彿是對一個人世的小姑娘,最深沉的歉意。
小春不知,那究竟是不是她看走了眼。或者說,是她一廂情願的錯覺。
唯一小春可以確信的,是這一切的開端,都是從梅茹那聲痛苦的嘶叫開始的。
她親眼看著梅茹捂住心口,高揚著頭顱,發出痛苦的聲音。那不像是普通人的聲音,而是來此遠方的,來自天際的吶喊。幾乎在這聲音響起的同時,人群中躥出兩道人影,來不及看到什麼,第一次頓手,便是劍鋒的交匯!
「這次的劍,讓我殺意沸騰呢,大師兄。」
寒風,冷劍,狂人。
「是么。」面對緊迫的劍氣,衛青鋒心如止水,不動如山。
「太陰很快便現世了,不要讓他等太久唷。」
「……」衛青鋒不言不語,低聲一喝,斷濤凝氣迸發。賀涵之退後數步,屏息而立,等待著衛青鋒下一招。
在他們交手之時,整座憫劍山莊已經籠罩在一片刺耳的喧嘩聲中。這聲音里紛亂複雜,人畜,木石,刀劍……細細聽來,彷彿全部都溶在了這片喧嘩聲中。
聲音是如此的尖銳刺耳,以至於除了一些內力深厚的武者,其他人紛紛捂住了耳朵。
小春也覺得很難受,這聲音竄進她的耳朵里,刺得她的頭生疼。她強忍著抬起頭,看向場地中間。在那裡,衛青鋒與賀涵之正在交手。每一次刺出,每一次揮劍,都那般的堅定果決。
那不是比武……小春手腳顫抖。她看得出,那不是比武。
「大師兄……」小春張開口,卻聽不到自己在說些什麼。她試著往前走了一步,只覺膝蓋軟得很,站也站不住。
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就要暈過去了。
她以為……
可所有的這些想法,都隨著那雲層之中那蕩然落下的一道身影抹去了。
在看到他時,耳邊的那些喧嘩聲聽不到了。
小春怔怔地看著那道人影。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變了。
他的身形依舊挺拔而高大,漆黑的長髮飄蕩在冷風之中。數日以來的蒼白與虛弱蕩然不存,只剩下一道永恆而用力的身軀。他的臉頰硬朗,輪廓分明,目上的布條還沒有來得及摘下,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強大。那額頭上的冰白圓月瑩亮如斯,彷彿在講述一個陳舊而古老的傳說。
整座憫劍山莊都在顫抖,比山巒大地更為戰慄的是世間的劍器。幾乎在場所有人的劍都在劇烈的抖動,劍身在顫抖片刻後,最終掙脫了劍鞘的束縛,紛紛沖向天際。
一時間,天邊乍現無數寶劍,劍器平白懸浮在空中。狂風吹梭其間,刮出靈動而嗜血的劍律。
當天際那道人影微微一動之時,寶劍也紛紛動作,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冰冷銀白的長道——
萬劍鋪路,恭迎劍主。
「阿青……是你么……」
小春的神識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只有一份相認的本能,趨勢她向著那猙獰的劍網中走去。
「太陰……是太陰劍氣!太陰現世了,太陰現世了!奪劍啊——!」
「奪劍,奪劍啊——!」
一聲奪劍,喚醒武林多少血腥客。眾人紛紛沖向比武場中央。而多數人還未接近比武台,就已經被那股強烈的劍氣撕得粉碎。
「啊——!」
「啊——啊啊——!」
小春覺得有滾燙的東西濺到了自己的臉上,她聞到了濃濃的血腥氣。她哆嗦著,一步一步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