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少莊主在哪？」
衛青鋒問完話,兩個婢女依舊恭敬又疏遠地笑著，靜霜對衛青鋒道：「少莊主現在不在莊裡，要晚一些才能回來。」
衛青鋒皺眉道：「不在莊裡？賀涵之昨晚才上山,現在就不在了？」
靜霜道：「莊主吩咐了一些事，少莊主要奴婢告訴衛大俠,他今日一定會回來。」
衛青鋒見她堅持，也不再說什麼,靜霜與靜霞又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我也要回去了。」梅茹捋了捋髮絲,朝屋子走去,衛青鋒站在她身後，開口道：「你們想要做什麼。」
梅茹頓了一下，並沒有回頭。「我們想做什麼？大師兄你這話問得好像你真的不知道一樣。」
衛青鋒不言,梅茹也沒有再說。憫劍山莊清凈一片，太陽升起，驅走了山間不少的潮氣。梅茹站在太陽下，她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影子，忽然輕笑了一聲。
衛青鋒好似在發獃，卻在這輕輕一笑後，敏感地抬起頭來。
「你們這般後輩。」梅茹淡淡道，「明明都是天縱之才，卻又偏偏這樣不幹不脆。當年爭奪烈陽之時，張繼的資質並不頂尖，可他卻是最一往無前的那一個。」
衛青鋒：「前輩的事迹，我也有聽聞。」
梅茹一直看著地上的影子，眼神平平淡淡。「當初他的武功在眾多爭奪者中不是最強的，但他用其他方面彌補了武功的不足。」
衛青鋒不語，他聽說過憫劍山莊的創始者張繼之事，據說當年奪劍張繼耍了不少陰謀詭計。
梅茹靜靜道：「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
衛青鋒抬眼，梅茹的背影在陽光下飄忽不定。他眯起眼睛，定睛看過去。梅茹周身飄帶著輕微的劍氣，雖不強烈，卻分外老道。衛青鋒明了，梅茹已經挑明了身份。
「當年我初入世，尋主的過程中，我遇到很多人。最開始的時候，我的目光只會尋找強者。可誰知到後來，一個資質普通的少年，只用簡單的幾句話，便讓我追隨一生。再後來，我漸漸明白了人世風情，也就漸漸明白了當初張繼每一句話語的用心。那時憫劍山莊建立已有十年了。」
衛青鋒低聲道：「你後悔了。」
「不。」梅茹轉過身，看著衛青鋒，道：「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就算知道張繼的所有舉動，我都不曾後悔。相反，到了此時此刻，太陰入世，我的天命將止。這一遭，我最大的慶幸就是當初的追隨。」衛青鋒靜默而立，他在梅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陌生的痴狂。
「在這世上，所有人都想做聰明人，他們自認為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卻不知真相往往更迷惑人的雙眼。劍靈並不複雜，他們只追尋自己的心。當初張繼將全部的靈魂與性命投在烈陽之上，我感受到了，所以我俯首稱臣。」
「太陰也是如此。」梅茹道，「雖然他現在元神不全，無法明晰自己真正的想法，可他的本性還在。如果你不能做到像當初的張繼那般，那你就永遠不可能真正擁有他。」
梅茹說完，轉過身。
「不論是你，還是賀秋，都不要覺得他傻。」梅茹最後道，「他能認出那個願意將一切奉獻給他的人。」
梅茹走後，院子里只剩下衛青鋒一個人，他來到落下一筆的亭子內，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他的腰背依舊挺得筆直，就像薄芒不倒的山峰一樣。
梅茹推開房門的一刻，臉上依舊僵硬而冰冷，可在她看見屋內那番景象之時，她忽而頓住了。
溫陽朗照，晴天如畫。
小春躺在李青的懷裡，他們一起睡著了。憫劍山莊的客房貴氣而雅然，他們沒有躺在那張精緻的床上，只是靠在牆角。李青將小春輕輕攬在自己的懷裡，他微微低著頭，乾枯的髮絲垂下，落在小春粉|嫩的臉頰上。李青高大而健壯，小春在他的懷裡就像是只輕巧的山貓一樣。可就是這樣怪異的搭配，卻形成了一種別樣的溫柔。
梅茹站在門口，靜默了很久很久。她逆著光，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那雙艷若桃花的眼睛裡，透露著無盡的思緒，好似對眼前景象的不解，又好似對過往事迹的回憶。
又站了一會，梅茹像是忍不了了一般，轉身一瞬，化作一道麗影，幾乎眨眼間便離開了院落。
最後的這一天，好似很漫長。小春睡醒的時候，剛好正午，她有些奇怪自己竟睡了這麼久。她拍了拍李青厚實的身軀，李青的臉色變得比之前更白了。
小春輕輕叫了他兩聲，李青竟沒有醒過來。小春小心翼翼地撐起身子，想讓他睡得再穩一些。可就在她離開李青懷抱的一刻，李青動了一下，醒了過來。
小春小聲道：「你醒啦。」
李青垂下頭，臉朝著小春的方向。小春探手摸了摸他的臉，李青的臉上寒涼一片，就像結了一層冰一樣。小春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你臉上怎麼這麼涼？」
李青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示意小春自己無事。小春從他懷裡爬起來，道：「我去找點熱水，你等等。」
小春衝出屋子，剛一出屋，迎面便撞上剛進院子的侍女靜霜與靜霞。她們手裡端著茶盤，上面放著杯盞和糕點。見到小春，靜霜微微行禮，道：「貴客可是有什麼需要，同我們說便好。」
小春道：「我想要些熱水。」
靜霜點頭道：「貴客稍等，我們等下便送來。」
小春連連道謝。靜霜和靜霞將茶盤放到院中「落下一筆」的石桌上，將茶具一一擺好。那茶碗茶碟精緻細膩，通體白皙，遠看著就像白玉一般，十分漂亮。小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靜霜轉過頭時看到這一幕，淡笑了一聲，與靜霞一同離開。
沒一會，靜霜便燒了一壺熱水來，小春謝過她後，又問了一句。
「那裡……」小春手提著壺，下巴努了努亭子，道：「你們怎麼把茶具放在那裡了？」
靜霜道：「是少主吩咐的。」
「少主？」
靜霜點頭道：「少主離開時說午時一刻會回來，吩咐我們備好清茶。」
小春奇怪道：「那怎麼放在這裡？」
靜霜靜了一下，她看著小春的雙眼，平靜道：「因為少主是同貴客一起來的。」
小春：「一起來？誰？」
……
回到房間，小春關好門，然後背靠著門板獃獃地站在原地。如果不是李青出了聲，她幾乎已經忘記了手裡還提著一壺水。
小春將熱水倒到水盆里，然後將手巾浸濕，做這些的時候，小春慢慢的又走神了。
「咕嚕……」
李青輕聲咕嚕了一下，小春沒有反應。李青摸索著牆邊，慢慢站了起來。小春扭過頭，剛好看見他艱難地支撐著自己，她輕呼一聲，連忙走過來扶他。
「坐下坐下，坐好了。」
小春扶著李青坐在床邊，她拿著溫熱的手巾給李青擦額頭，邊擦邊道：「怎麼樣，好點沒有？」
李青緩緩點頭。
小春坐在他的身側看著他，半響無言。李青等了許久聽不見聲音，他側過頭，手指擦了小春的手腕一下，小春卻仍沒有反應。
「你怎麼了……」
又過了一會，李青終於開口問了。他的聲音比之前更嘶啞。
小春抬眼看他，幾番張嘴，最後終於輕笑了一聲，道：「沒什麼，只是感覺有些奇怪。」
「咕嚕？」
小春晃了晃搭在床邊的腿，輕聲道：「最近，好像大家都變得很奇怪……」於是說是對李青說，小春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很奇怪，你也是……」
李青低著頭，乾枯的髮絲有些凌亂。
小春又道：「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青沒說話，胸口咕嚕咕嚕地響個不停。小春盯著地面上的石縫，又道：「唔……你說的我有些聽不懂。不過沒關係，傻人有傻福，哦不，是啥劍有傻福。」小春說著說著自己笑了出來。
「你不喜歡傻……」
「？」
又聽見嘶啞低沉的聲音，小春驚奇地側過臉看李青。
「呀，這是怎樣了，你今日怎麼講了這麼多話。」
李青緩道：「你不喜歡傻……」
「呵，」小春輕笑一聲，道：「你個呆劍，誰會喜歡傻喲。」
李青低下頭，髮絲掩蓋的臉旁，似乎變得更蒼白了。過了一會，小春聽見李青又說話了。
「那些事……」
「嗯？」
「我終究會懂的……」
小春聽不清楚，她摸了摸李青的額頭，道：「自己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呢？」
李青一下抓住小春的手腕，小春呀了一聲，道：「突然間的，嚇唬我唷。」
李青面向小春，小春覺得周遭好似空洞了一瞬。
「他說的對，那些事，我終究要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