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很遠,賀涵之聽不到對面屋子裡在說什麼,但是李青可以。
李青的臉上帶著不解的迷茫,他似乎被什麼困擾住了。隨著這一份困擾,李青擰起濃眉,越是思索越是苦惱。
賀涵之站在他身邊,他沒有去望著對面的房間,他甚至懶得回頭。他只是靠在通廊的木杆上,抱著手臂緩緩地同李青說話。
「你聽到她在做什麼么?」
李青沒有說話。
「這個距離,我是聽不到的。」賀涵之道,「常人都聽不到。」
李青還半醉著,腦袋反應比平日更慢了,可他聽見這句話後依舊頓了頓,帶著嘶啞的聲音道:「我也是人……」
賀涵之淡淡道:「不,你不是。」
李青低了低頭,又抬起來。
「我也是人……」
賀涵之絲毫不計較他這樣胡言亂語,他耐著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否認他,聲音冰冷,不帶感情。
「你不是人,我能想出一千種你不是人的理由,你想一個一個聽么。」
這句話似乎激怒了李青,他周圍的氣息開始寒冷起來。賀涵之冷笑一聲,道:「怎麼,想嚇唬我?太陰,這就是你不是人的理由之一。」
說完,李青身邊的寒氣馬上就消失了,李青嘴唇顫抖,緩道:「我,我可以不做,我可以永遠都不做。」
「不做不代表你不能做。」賀涵之踢了踢腳邊,名品軒十分整潔,地上一點灰塵都沒有。賀涵之像平日里閑聊一樣,向李青說著。「其實你知道,你雖元神不全,但你一直都知道。」賀涵之靠近李青,在他耳邊輕聲道,「你不是人,你同我們不一樣。」
李青的喘息越來越急促,他一遍又一遍地搖頭。酒力還未退,李青的臉色蒼白,頭上滲出汗水。
賀涵之看見他這個樣子,微皺眉頭,他似乎頓了片刻,而後卻又開口了。
「你知道小春現在在做什麼么,你知道她為何這樣做么?」
「我……」李青說不出話,他按住頭,難過地蹲在地上。不論他願意還是不願意,對面房間里的聲音都不斷地傳到他的耳中。小春在同衛青鋒說著什麼,她的語氣很急促,好似在解釋,也好似在安慰。
可是——
為什麼。
很久很久,李青都不曾為了「為何」而煩惱。直到小春來到他的身邊,他才開始思考「為何」。
賀涵之站在他身前,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
「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李青低唔了一聲,抓著自己的頭髮一動不動。
賀涵之能感受到李青的痛苦,李青的氣息與他分外相搭,他的痛苦在一些時候會讓賀涵之感同身受。賀涵之站在一片冰冷之中,李青的寒氣就像個無底的深淵,他吐息納氣,盡量讓自己的氣息平穩。
「我有辦法……」賀涵之單膝跪在李青的面前,他探出手,將李青的頭抬起。在他碰到李青的一瞬,他感受到一股濃烈的氣息,讓他彷彿置身於黑暗而無盡的冰霜之地。賀涵之的指尖僵硬起來。
他咬住牙,忍下那瞬間的疼痛,用低沉的聲音在李青的耳邊,輕輕道:「我有辦法讓你明白這些……我有辦法。」
李青在混沌之中受到蠱惑,賀涵之能察覺出他的抗拒在慢慢減弱。他的手放在李青的肩膀上,讓自身的真氣輕柔地傳到李青那裡。
「太陰,放下戒備……」賀涵之徐徐道,「你與我是一起的,你的元神碎片是我給你的,你與我註定是一起的。」
李青渾身顫抖,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可他又不能反駁出口。
只是,面前這個人帶給他的氣息讓他無比愉悅。
慢慢的,李青腦中空白一片。賀涵之託著他的下巴,讓他的臉露了出來。李青的臉上滲著薄薄的汗水,蒙著眼睛的布條有些濕潤了。賀涵之抬起一隻手,繞到李青的腦後,輕輕放在了布條的結扣上。
他的心跳得很快。
在即將解開結扣的一刻,賀涵之敏感地意識到身後有人。眨眼之間,他翻身抽劍,將李青擋在了身後。
「唷,反應倒是很快。」
賀涵之目色凝重,看著面前負手而立的大宗師。大宗師顯然剛剛吃得很開心,嘴上還站著鴨子醬。他捋了捋鬍子,沖賀涵之道:「你選這個地方不錯,比穆平選的強多了。」穆平是衛青鋒的表字,賀涵之聽後,淡笑一聲,道:「幸得師傅歡喜。」
大宗師歪歪脖子,往賀涵之身後瞄了瞄,道:「哎呦,這孩子是怎麼了,餓著了?」
賀涵之:「……」
大宗師上前一步,賀涵之謹慎地側身,不著痕迹地將他擋在身外。
大宗師似是完全沒有察覺賀涵之的動作,他皺著眉,臉上全是褶。「嘖嘖嘖,快些給他扶起來。」
賀涵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將身後的李青拉了起來,他對大宗師道:「他剛剛喝了些酒,看來是有些醉了。師傅,我先送他回房間休息。」
大宗師擺擺手,道:「快去快去。」
賀涵之朝大宗師行了個禮,然後扶著李青離開。
大宗師站在他們身後,忽然開口道:「賀秋。」
賀涵之站住腳,卻沒有回頭。
大宗師捋著花白的鬍鬚,對他道:「劍閣之中,你的功底實屬紮實,這次論劍大會,你要多多賣力啊。」
賀涵之仔仔細細地聽著大宗師的語氣,他想弄清楚這話里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的含義。最終他轉過身,神色恭敬而淡然,緩道:「身為劍閣弟子,為劍閣出力本是應該的,師傅多慮了。」
大宗師點點頭,賀涵之帶著李青離開了。
他將李青扶回自己的房間,還沒到地方,李青已經昏了過去。賀涵之將李青仰面朝上放在床上,他看著昏迷的李青,目光深沉莫測。
通廊的風順著門縫吹進來,颳起了床的帷帳。
賀涵之就這樣看了一會,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李青的臉上。慢慢的,他伸出手,手指放在李青蒙著眼睛的布條上。李青毫無動靜。賀涵之的手放了一會,而後緩緩地移動,將李青蒙眼的布輕輕拉開了。
李青閉著雙目,靜靜地躺在床上。賀涵之看著李青輕弱而泛白的雙眼,不知在想什麼。
半響,他輕笑一聲,沖著昏睡的李青輕聲道:「剛剛,你若睜眼看我一下,一切就都解決了。」他的手指輕柔地撫摸李青的雙眼,就像是在欣賞一件做工完美無瑕的瓷器。
「是我晚了一些……」他輕聲道,「我不該猶豫。」賀涵之好像在對李青說,又好像在責怪自己。「剛剛我不該猶豫,若不是我停頓了那一刻,一切就都已經結束了。」
賀涵之說著說著自己笑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好像並不像嘴裡說得那樣遺憾。
「罷了。」
李青輕道了一聲,他彎腰將布重新蒙在他的眼睛上。
另一邊,小春因為衛青鋒的一句話沒了胃口,她試著說些什麼讓衛青鋒開心一些,但是好像都沒有成功。當然了,衛青鋒開不開心都是一張臉,看不出什麼變化來。
最後,小春似乎發現了衛青鋒或許並不需要安慰,她閉上嘴,安靜地坐在一邊。衛青鋒摸了摸小春的頭髮,說了一句多謝,然後便離開了。
在衛青鋒走後,賀涵之才回來。他一回來就看見小春低著頭坐在桌子旁,桌上的飯菜動了一半。
賀涵之坐回自己的座位,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小春察覺他的到來,抬起來。她與賀涵之同時開口——
「李青呢?」
「衛青鋒呢?」
「……」
小春看著賀涵之,她好似一點也沒有回答他的意思。「李青人呢?」
賀涵之:「他在我的房間。」
小春:「他好些沒有?」
賀涵之沖小春笑了笑,道:「睡得像死人一樣,放心好了。」
小春哦了一聲,又安靜了。
飯桌上一陣詭異的靜謐,只有賀涵之倒酒喝酒的聲音。
半響,小春站起身,道:「我吃飽了,先回去了。」她說完,朝屋外走去。
賀涵之瞄了一眼她離開的身影,他轉頭對吳生道:「你在這等著。」然後他也跟著出了屋。小春離開沒一會,賀涵之剛一出屋就看見了她。他走在小春身後,悠閑道:「你剛剛同衛青鋒說什麼了?」
小春搖搖頭,語氣無力道:「什麼都沒說。」
賀涵之:「怎麼什麼都沒說。」
小春頭也不回地往屋裡走,邊走邊道:「我現在沒力氣同你吵,咱們改日再戰。」
「哈。」賀涵之樂了,他步伐大,幾步就追上了小春,他橫過身,站在小春面前。「我再說最後一句就走。」
小春嘎巴嘎巴嘴,「說。」
賀涵之道:「丫頭,你是不是中意衛青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