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天,小春按捺不住好奇,順著亮痕往樹林里走了走,不過因為熒粉不夠,沒能走多遠痕迹便斷掉了。回去之後,小春將剩下兩包熒粉全都灑了出去。

做這些的時候,小春可謂是興緻勃勃。她現在完全不把那人當賊看了,而是把他當做一個趣味的玩物。

山裡的歲月總是安逸的,安逸且無聊。小春獨自一人生活在薄芒山裡,平日除了幾個鄰里,跟其他人都沒有交往,現在平白冒出來這樣一個人,小春當然覺得有趣。

又過了一日,那道痕迹終於看得更清楚了。那晚,小春沒有刻意看守葯圃,那賊很容易地便偷到了葯,離開得很早。小春沒有馬上跟過去,而是等深夜過去,天開始泛青的時候才動身。她穿了短打衣裳,將衣袖褲腳紮好,又拎著自己的棍子,準備齊全了才朝那痕迹延伸的方向探尋過去。

這片樹林正對著小春的葯圃,但是小春卻極少進去。不僅是她,小春認識的其他人也很少往這片樹林里走。

小春只知道那片林子很深,往裡面是薄芒山谷,再向里是更大的一片山林,人煙稀少,無邊無際。

小春順著地上的印記往前走,以防萬一,她還在來時的樹上刻了記號。越往深處走,樹就越是粗壯,小春抬頭,看著高大的巨木,嘖嘖兩聲。

「真是什麼人藏什麼地方。」小春用小刀在樹榦上划了個道,然後接著往前走。樹林里雜草叢生,高一點的都沒過了小春的膝蓋。

走了一個多時辰,沒有出樹林,那熒粉也還沒有斷。小春揉了揉肩膀,順著樹木的縫隙往前望。「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天已經開始亮了,小春不敢停下休息,不然等天大亮的時候,地上的熒粉就要看不見了。她深吸一口氣,給自己打氣道:「都已經到這了,絕對不能放棄!」當她走累了的時候,就在心裡默念,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能抓住那大塊頭的尾巴了。

終於,在小春的腳就要走斷的時候,在太陽升起,地上的痕迹消失的時候——小春終於找對了地方。

別問她為什麼覺得自己找對了地方,能在這樣的深山野林里搭棚子住的,除了那野人,小春再想不出其他人。

小屋搭在樹林邊緣的小塊空地上,或者說是有人特地清空了一片林子,搭建了這個小屋。其實這根本也算不上屋子,小春自己也不富裕,但是看見這「屋子」的時候,她真覺得自己算是商賈之家了。

「什麼東西,張嬸家的雞棚都比這個好呢。」小春嫌棄地撇撇嘴。

小春沒有馬上出去,而是在樹叢里躲了一會,這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別說那個偷葯賊,連鳥叫聲都沒有。小春躲了一會,覺得沒什麼可擔心的,就大搖大擺地從樹林里走了出來,來到那片空地上。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周圍一切亮堂了不少,小春的膽子也跟著大了不少。她來到小屋邊,仔細看了看。屋子周圍什麼多餘的東西都沒有,小春躡手躡腳地貼到屋子的門上,什麼都沒有聽到。

她慢慢站直身子,晃了晃手裡的棍子,深吸一口氣,一手虛推著門,然後隨著一聲大喝將門猛地踹開——

「賊人何在——!!」

其實小春喊這麼大聲,有一多半是給自己壯膽。

她推開門,氣勢洶洶地闖了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一張破舊的木板床上,躺著一個瘦弱的老漢。而除了這個老漢外,屋裡再無他人。

小春一下子僵在當場。

老漢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頭髮花白,滿臉滄桑的皺紋。他躺在床上見有人闖進來,也沒有力氣坐起身來。小春看著看著,倏地一下把拿棍子的手背到身後,然後乾咳一聲將棍子撇到門外。

「呃……老伯,我……我好像走錯地方了,你別見怪。」

老漢睜著渾濁的眼睛看著小春,他開口,還沒說話呢便咳嗽起來。「哎呦哎呦。」小春見他咳起來,連忙走上前幫他順氣,她的手放到老漢的胸口,摸到一把乾瘦的骨頭。這老頭病得太重了,滿臉的死相,小春心裡有些不忍。

「老伯,你要喝水么,我幫你倒些水來吧。」

老漢還在咳嗽著,說不出話,小春站起身環視一圈,這屋裡沒有桌子也沒有凳子,最後她在牆角的地方找到一個小水袋。她將水袋拿過來,扶著老漢讓他飲了一些。

喝了水,老漢終於好了一些。

小春垂下頭,滿懷歉意道:「老伯,是我太魯莽了,抱歉。」

老漢緩緩搖了搖頭,聲音沙啞道:「姑娘怎麼會來到此地。」

「……」小春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將此事說出口。難道說自己來抓鬼的么……她猶豫了一下,然後道:「實不相瞞,我是來找人的。」

老漢又咳嗽了幾聲,「……姑娘要找何人。」

小春搖了搖頭,將水袋放到一邊。「我也不知道他是何——」

就在轉身放水袋的時候,小春餘光忽然掃到床頭的地方,那裡有幾片枯敗的淡紫花瓣,雖然已經爛得不成樣子,小春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桔梗。

「……」

小春斜過眼看著老漢,老漢神色疲憊,只是坐著就像是要花掉所有的力氣。小春一時腦中千絲萬縷,最後她清了清嗓子,斟酌道:

「老伯,呃……你有兒孫么。」

老漢緩緩點了點頭,「家中……咳,家中有一個孩子。」

小春挑了挑眉毛,滿含深意道:「那這孩子,身材不小吧……」

老漢一時沒有聽懂她的意思,「……姑娘?」

小春抿了抿嘴,伸手取來床頭的花瓣,站起身同老漢道:「老伯,看來我沒找錯地方,我就是來找你的孫兒的。」

老漢有些發怔,小春抖了抖手上的花瓣,「這些日子你的孫兒是不是經常給你拿葯回來啊,那都是在我葯圃子里偷的!」

「咳……咳咳咳!」

老漢眼睛有些睜大了,他手指顫抖著指著那花瓣,一著急便又咳嗽起來,小春連忙拿來水袋。

「老伯你先別激動。」

「他……他竟……竟偷別人的東西……我咳咳……咳!」老漢一氣急,臉上紅紫紅紫的,額頭上的青筋根根分明。老漢大口大口地穿著粗氣,兩眼睛就要往上翻,小春嚇得連忙伸手順他的後背,「老伯你別急,別急!興許我弄錯了呢!」

「那……那個混……混賬東西!」

「哎呦老伯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老漢一咳嗽,整個木板床都開始往下掉渣,小春看得心驚膽戰,一手順著老漢的背,一手托著木板。她皺巴著臉,心說這也太慘了,慘得她都不好意思開口責怪什麼了。

「老伯,老伯你先冷靜下來……」

小春語氣平和,老漢也漸漸地穩定下來。小春嘆了一聲自己命苦,然後開口道:「老伯,好像是我弄錯了,我的葯圃沒丟桔梗。」

老漢脫力地緩緩搖頭,「我……我知道是……是他乾的……這幾日他每晚都偷偷跑出去……以,以為我不知道。姑娘不必為他開脫……」老漢手撐著床,顫顫巍巍地從被褥里取出一個灰布包,打開一看,裡面零零散散地有幾個銅板。

小春:「……」

還沒等老漢開口,小春就伸手把那包又繫上了,心裡嘆了一下自己命苦,然後語重心長道:「老伯,你的孫兒擔心你的病,雖然行了小人徑,但也是出於一片孝心。你看……我也不像是那麼得理不饒人的人,這樣吧……」小春想了想,道:「你讓你孫兒出來,同我道個歉,這盜葯之事我便不追究了如何?」

老漢無力地搖搖頭,道:「姑娘……非是我不講理,只是現在……現在他出不來。」

「什麼?」小春疑惑道,「出不來?什麼叫出不來?」

老漢:「要……要到日頭落下,他才……才能出來。」

小春渾身打了個寒顫,「啥意思,晚上才能出來,鬼么!?」

「咳咳……咳。」老漢顫顫地搖搖頭,費力的解釋道:「不……他雖與常人有些不同,但絕非鬼怪……姑娘,姑娘切莫誤會……」

小春舒出一口氣,道:「那為何白天不能出來。」

老漢:「那孩子……雙,雙目有疾,不……不能見光。」

小春想起夜下一幕,他眼睛上蒙著的厚厚的布條,心下瞭然。她放鬆了心情,同老漢輕鬆道:「不要緊,我可以在這等著。對了,那他現在人在哪裡?」

小春從屋子裡走出來,小心翼翼地幫老漢關好門,然後繞到屋子後面。果然同老漢說的一樣,地上有一個一丈寬的木頭蓋子。

小春笑著走過去,蹲在木蓋子旁邊,伸出手在木蓋子上咚咚咚地敲了幾下。

「喂,大塊頭,你是在裡面腌鹹菜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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