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第一次發現葯圃子里丟了葯,是在一個初夏的夜晚。
那時她剛吃完晚飯,閑來無事,便端著茶壺一邊喝茶一邊散步,走著走著便來到了葯圃。小春在夜色下笑眯眯地巡視著她種的藥材——
然後,她便發現了異狀。
在葯圃偏角的一大片嫩土上,種了許多桔梗。光滑無毛的表面,黃褐筆直的莖桿,藍紫色的小花苞,一切的一切是那麼的美好。
可就在小春再往前走幾步之後,她發現桔梗地的偏落,缺了一角。
小春:「……」
她開始的時候還以為是夜色太黑,自己看差了,緊走幾步過去細細查看時,她才看清楚那塊地上的桔梗都被拔光了。
說是拔光,是因為小春分辨出那不是山裡野獸乾的。野獸若是下山,在葯圃子肆虐,那葯圃不會只缺這麼一塊,藥材更不會慘得連根都不剩下。
所以,這分明是有人偷的。
「……」小春眼睛盯著那塊缺失的地面,就好像看著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爛了一塊皮膚一樣,痛不欲生。
看著看著,小春一咧嘴,手裡茶壺朝地上狠狠一摔!
——啪地一聲,茶壺摔了個稀碎。
小春掐著腰,手指哆嗦著指著那塊地面。
「敢偷我的葯,小賊你好大的膽子——!」
爆喝一聲,驚起山禽無數。
不怪小春氣憤,因為這葯圃基本是她生活的依靠。
那座高得不見頂的山叫薄芒山,小春就住在薄芒山的山腳下。這座薄芒山大大有名,尤其是在江湖中,幾乎沒有人不知曉薄芒山。
它出名在哪裡呢,簡單來說便是五個字——深山藏名劍。
在薄芒山的山頂,有一處劍閣,同其他的門派不同,那裡並沒有所謂的掌門人,甚至連固定的名字也沒有,起初只是三個武藝高超的宗師在山中隱居切磋,後來又多了幾個慕名而來的人,再後來……
嗯,江湖總是不缺喜歡湊數的人。
於是劍閣便這樣成立起來了。數十年過去,最先來的那三名劍客已經死了兩個,剩下的一個也老得不成樣子,聽說現在每天在閣樓里聽小曲,已經不再提劍了。
可就算如此,劍閣依舊是武林人士眼中的劍門正宗。
那小春是劍閣弟子么。
當然不是。
但她的生活又是無時無刻不圍繞著劍閣。
劍閣因為不像其他門派那樣,有齊整的規矩,所以門內的武學進步基本上靠兩個字——「切磋」。大家在切磋之中互通有無,同共進步。
不過,劍閣都是年輕氣盛的小夥子,難免有些時候會切紅了眼。染了傷便需要醫治,可離薄芒山最近的城鎮也要七八里地,來回太不方便。山腳下的一些住戶發現此點,便開始種植藥材,賣給劍閣的人。
小春就是這其中之一。
現在養家的物件讓人偷了,雖然只是偷了那麼小小的一塊,但小春敏感意識到這只是一個開端,一個不好的開端。
小春在葯圃子里守了一夜,最後在天蒙蒙亮時,終於撐不住睡了過去。
第二天,小春頂著腫起來的眼睛,又在葯圃子里守夜,可這一晚依舊平安無事。經過兩天的疲憊看守,小春整個人恍恍惚惚,第三天的時候她戌時未到,便倒在床上睡了個昏天黑地。
結果那一晚,葯又丟了。
「……」小春站在空了一塊的葯地前,半天沒挪地方。
這次被偷走的不是桔梗,而是徐長卿。依舊跟之前一樣,沒偷走多少,但所有的葯都是被連根拔起,丁點沒剩。
小春回屋點了跟蠟燭,來細細查看地面。
小春的葯圃子全是軟土,而且徐長卿跟桔梗不同,不是種在偏角,而是種在葯圃的正中央。如果要偷,那必定也走到這裡來。可是小春在地面上看了半天,幾乎把臉都埋在土裡了,也沒看出半個腳印來。
蠟燭一點一點地燒著,燭淚滴在小春的手上,小春嚎叫一聲刷地站了起來。她吹了吹自己的手,匪夷所思地看著地面,嘀咕道:「怎麼,有鬼不成。」
過了一會,小春盯著光禿禿的地面,皮笑肉不笑道:「是鬼又如何,鬼吃藥也得花銀子!」小春吐了一口氣,將蠟燭吹滅,熄滅了的蠟燭在夜色中勾出一縷青煙。
那天開始,小春下定決心要抓住這個偷葯的賊。
她白天除了照看草藥之外,其他的事情不多,閑著的時候便開始補眠,以防到了晚上精力不濟睡過去。
而等到太陽落山之後,小春便躲到她臨時搭建起來的棚子里。說是棚子,其實一共也沒有多大,小春蹲進去後,連塞一隻貓的縫隙都沒有了。
時值夏日,山裡一入夜,蚊蟲滿天飛。小春拿紗布蒙著頭,就露出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葯圃。
耳朵邊一直響著蟲子飛來飛去的嗡嗡聲,胳膊和腿上也被叮咬了好多包,但小春毫不在意。
就這樣,小春一直堅持了三天,終於在第四天的晚上等來了結果。
那一日,小春照常蒙著頭,貓在木板棚里。夜近三更的時候,葯圃外終於有了動靜。那聲音很輕很小,可小春一直關注著葯圃,再小的動靜她也能察覺。
小春目光如炬,雙眼因為多日的熬夜不滿紅紅的血絲,就像是著了火一樣。
那一道影子,動得飛快。
快得會讓人覺得那根本不是人。
首先進入小春眼界的是葯圃的盡頭,那一坨黑乎乎的影子,看不出模樣。然後,那影子在地上一竄,一下子落在葯圃的另一邊——離小春很近的這一邊。
小春一下子呆住了。
她曾經見過劍閣的人比武,她知道那些江湖人有的會輕功,能輕易越過數丈的距離。可她的葯圃好說歹說也有十幾丈長,怎麼也不可能這樣輕易便從那邊跳到這邊。
可這人就這麼蹦過來了。
沒錯,不是躍,也不是飛,就是蹦——像蛤蟆一樣的蹦過來了。
只不過這個人比蛤蟆大太多了。夜黑乎乎的,就算離得不遠,小春依舊看不出那人的長相,只能隱約看到夜色下的輪廓——山峰一般的,壯實的輪廓。
那人過來之後也沒站起來,而是蹲在地上,把臉湊到土邊,慢慢地轉著頭,就像是在嗅草藥的味道。沒有嗅幾下,他像是聞到了自己想要的藥材,在一塊地上扒弄起來。
小春這時候才緩過神來,她眼見草藥被扒,眼火心更火,她瞪著眼睛,嗷嗷地叫了一聲,拎著手邊的棍子便沖了上去——!
「小賊看棍——!!」
在她有動作的那一瞬——連棍子還沒來得及拿起來的那一瞬,那道人影猛然抬頭,像是警覺的山狐一樣,而在小春拎起棍子但還沒出棚的時候,他急著扒了幾下地,取了幾根草藥,然後朝著來時的方向蹦了兩下。
所以,當小春衝出來,喊叫著「小賊看棍」的時候,那人已經沒了。
小春:「……」
太快了,快得小春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時候,賊早已跑得乾乾淨淨。
小春緊走兩步,去看自己的葯圃。那人這次偷的是黃芩,不過因為小春的及時出現,他沒有拿走多少,大部分還是完好無損。
小春喘了一口氣,看著那人逃走的方向。
「什麼東西……」小春齜了齜牙,端著肩膀揮了揮手裡的棍子,回到屋子裡。她心道,經過此次,那小賊該是清楚戶主有了警覺,下次該不敢來了。
「只是可惜沒有抓住他。」小春躺在床上,感嘆道。
那一夜,小春做了一個夢。
夢很模糊,周圍一切都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只有中央的地方,有一道人影。人影蹲著,只留給她一個魁梧健碩的背影。小春試著往前走,看那人的面容,可是一直都沒有追上他。然後,那道背影在她的眼中變得越來越淡,卻越來越沉重,再然後,便慢慢消失了。
第二天醒來,小春頭痛欲裂,她完全不記得那個夢了。
吸著清早的晨風,小春神清氣爽地走出門。今日是個好天氣,天朗氣清,萬里無雲。小春伸了伸胳膊,前往葯圃照看草藥。
進了葯圃,她覺得自己看錯了。
凝神再視,一遍,兩遍,三遍……最後,小春不得不承認,黃芩被扒光了一半。
在這美好的天氣里,小春忽然覺得眼前一片昏暗。她手掐著腰——或者是扶著腰,朝著那空蕩蕩的深山裡大吼一聲:
「我跟你卯上了!姑奶奶跟你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