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阿諾德最終沒有把他的懷錶給我。

我問他,心理醫生靠著一號辦公室外牆無所事事:「哦,我忘帶了。」

自從我回普林頓莊園,我們見面的時間就減少了。他回來彙報工作時還是會順路來我這裡,靠著辦公桌聊天,發表對戰爭的看法,但是次數不再那麼頻繁。

有一次我去辦事,靠著倫敦街頭灰色的電線杆等巴士,正巧撞見風流醫生開著軍用吉普帶小女朋友兜風。他看見我招手有點尷尬,不情不願的把車停下來,探出頭。

「搭順風車?」

「去唐寧街7號。」

阿諾德有點擔憂:「白廳?艾倫,你別參與得太深了。」

「沒事。」

我坐在后座,他的大胸脯女朋友在副駕駛,十八九歲的姑娘,小鳥依人。至少D杯,衣服上的香水味熏得人打噴嚏。

我跟他打手勢——口味變重了啊。

阿諾德通過反光鏡瞥到了,他顯得有點不自在:「呃,我和珍是第一次約會,正好碰見你。」

他的小女朋友回頭看我:「嗨,帥哥。你叫什麼名字?」

「艾倫。」我保持風度翩翩紳士形象:「艾倫·卡斯特。能為你效勞嗎,小姐?」

小女朋友回頭:「你朋友挺無趣的。他平時都這樣嗎?」

阿諾德哈哈大笑:「他是數學家。劍橋數學系畢業的。」

他問我:「你和加西亞先生怎麼樣了?」

我聳肩:「挺好,就那樣。」

阿諾德似乎有點詫異,但沒有再追問下去。穿過特拉法加廣場就是白廳的大理石走廊,吉普轉進左邊的小街,街角的灰色牆磚上著「Downing street」的牌子。阿諾德把車停在一棟白色建築外面,讓小女朋友在車內等著。

我眯起眼睛抬頭辨認:

內閣作戰辦公室。唐寧街7號。

「艾倫,」他叫住我,猶豫了片刻:「如果你是要去見C,謹慎一點。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就告訴我。」

我很詫異。

「你知道C?」

「我不知道,我爺爺知道。他是情報局真正的BOSS,加西亞先生負責軍情六處,林德曼負責軍情五處,他掌握整個情報局。」

「C長得什麼樣?」

「我不知道,很少有人真正見過他。你見面就知道了。」

他往吉普走去,夕陽把街道和他的影子都拉得很長。

我叫住他,指指吉普:「阿諾德,那是第幾個女人?」

「我們分開後第三個。」他想了想,好像覺得不對:「好像我們本來也沒在一起過?」

「你該找個人定下來了。」

風流醫生揮揮手:「我還想再玩幾年。」

就像我告訴阿諾德一樣,我和安得蒙的關係並沒有實質性的進展,我甚至沒有時間見他。安妮告訴我,加西亞先生一半的時間都不在普林頓莊園。他具體在哪裡我無從知道。

接到文件,我5月13日回到一號辦公室,腿上綁著石膏,拄著拐杖,開始正式解密機的設計工作。

我一直在思考C的批文:

請轉軍情六處政府密碼學院,艾倫·卡斯特。(C)

這意味著C繞過安得懞直接聯繫我,提名由我設計「迷」的解密機。

對此安得蒙沒有給我任何解釋,他只是在我回去後的第二天簽署了一份文件,說明由我全權領導一號辦公室。

文件是女助理安妮交給我的,安得蒙的花字體簽名就在最後一頁末尾。

「艾倫,加西亞先生真信任你。」安妮揚了揚波浪形捲髮:「不然他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位置給你。」

她看著我:「我聽到荷蘭投降的消息了。艾倫,我們能勝利,是嗎?」

我說:「我們會勝利的。」

「聽說納粹在焚燒猶太人和外國特工。」

「加西亞先生不會派你去佔領區執行任務的。」我盡量安慰她:「你在國內很安全,別怕。你走了誰幫他處理事情?會沒事的。」

我發現安妮竟然有些微微發抖。

她點了點頭:「我會沒事的。」

安妮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六月底,你一定要把解密機做出來。」

在這之後很長時間,我再也沒有見到安妮。

後來人們告訴我,荷蘭投降後我們的情報網路受到沉重打擊,有四個重要諜報同事被納粹逮捕,送往位奧斯威辛集中營。安得蒙提出救援計畫,安妮主動要求前往佔領區賄賂集中營的納粹軍官。

她走的前一天為安得蒙送了的最後一份文件,在走廊里攔下我,說:

「艾倫,六月底,你一定要把解密機做出來。」

自此,我正式成為一號辦公室的負責人。

5月31號,我終於拆去了腿上該死的石膏那天,被告知要見C本人。

其間我只見到安得蒙幾次。

他換了一輛車,勞斯萊斯幻影III,依然是黑色。我幾次看見彼得拉開車門,他從后座下來,身邊跟著不認識的人。

正是午餐時間,我去餐廳,在走廊和上安得蒙擦肩而過。

他叫住我:「艾倫。」

安得蒙穿得很正式,淺灰色西服配深色領帶,像是剛從重要場合回來。這是琳娜事件後我第一次見到他。

他站在一幅靜物油畫的複製品前面,畫里落在早餐蜂蜜麵包上的陽光似乎穿透畫布,流瀉到了他淺金色頭髮上。他更消瘦了,腰挺得很值,抿著嘴唇,眼眶因為過度勞累而凹陷下去,目光卻顯得炯炯有神。他一向很要強,從來不向我露出脆弱的一面,所以這一次我見到的又是那個軍情六處負責人,強硬派領導人物安得蒙·加西亞。

他示意隨行的人先走。

「C想見你,艾倫。明天下午六點,唐寧街7號。」

我點了點頭。

「你不該同意安妮去佔領區。她可能會死在那裡。」

「她會活著回來,她是我最優秀的部下之一。不列顛需要她。」

我沉默的站著,不知道說什麼好。

安得蒙突然抱住我。

措不及防。

我們落在後面,走廊上空曠無人,他就這樣抱了我很久。

我的胸膛貼著他的胸膛,幾乎能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

過了很久他才說:「艾倫,幸好你沒事。」

我問他:「如果琳娜是清白的。你會遵守婚約和她結婚嗎?」

安得蒙突然有些僵硬,抱住的我手臂不自然的收緊。

我抬頭,看見他低頭看我,纖細的睫毛垂下來。

他似乎有些難過:「我會的。你知道我早晚要娶一位名門小姐。」

「艾倫,」安得蒙聲音總是很輕,柔和得像當年學院外酒吧窗戶上懸掛的風鈴:「告訴我不要結婚。」

「我說不要,你就不娶女人了嗎?」

有時候安得蒙執拗得像個孩子:「我想聽你說。」

「好吧。」我聳聳肩:「親愛的,不要管什麼女人,嫁給我吧。」

現在想起來,這句玩笑話聽起來像是求婚。

安得蒙放開我,彎起眼睛笑了起來:「好。」

他突然拉起我的左手,彷彿儀式一樣,輕輕吻了吻手背。

然後他走了。

第二天我就搭阿諾德的車去了唐寧街7號,內閣作戰辦公室,接受C本人的親自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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