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外面的槍聲漸漸密集起來。琳娜再次沖向門外,會議廳瀰漫著煙味,大火應該已經燒到了走廊。我聽見她在大廳里聲嘶力竭:「父親,你在哪裡?卡斯特上尉?凱恩先生?父親……」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變成了一種啜泣:「爸爸……」

琳娜回來時臉色白得要死。

她絕望的看著我:「著火前他們都到樓下去了。大火把樓梯堵住了,窗外有狙擊手,我們被困在這裡。艾倫,我們會被燒死在這裡。」

我被強光照了很久,沒喝水,嗓子被大廳一側滾進來的濃煙嗆得咳嗽:「小姐,你是五處的特工,鎮靜點。」

她彷彿突然醒悟過來一樣,從白色挎包里取出一支小手槍,抵著我的背,然後用小刀割斷綁住我的繩子。

「走到窗前去。」她昂首命令:「站直,大步走。」

我攤手,苦笑:「小姐,溫柔點。我的腿中彈了,不可能走得直……」

她用槍抵著我:「走。」

剛到窗前,一顆子彈就擦著我的臉飛過去,打在身後大理石柱子上,濺起火花。

她是要用我擋子彈。

我第一次真確的看見會議室的全貌。非常寬大,空無一人,吊頂是法式枝形水晶吊燈。窗外是沉甸甸的黑暗,時不時聽見子彈呼嘯的聲音,房間里滿地都是玻璃渣。

塞爾曼將軍府里竟然有武裝力量。

我站在窗邊時,射擊停止了。將軍府是一座舊庄園式建築,火光照映下我發現樓下花園外站了一整排持槍的人。他們沒有人穿軍裝,似乎比普通士兵更沉著老練,與其說是軍人,不如說是特工。

我看見了安得蒙。他就站在他們最中間,仰起頭看著我,一動不動。金色的火星在他周圍空氣里跳躍,空氣里充斥著木料著火的噼啪聲。

我被琳娜推到窗戶前的那一瞬間,是他抬起手發出停止射擊的命令。

強行突破時引燃了火苗,整個一樓被燒著了,火舌從二樓府邸正面向我們所在的西翼會議廳席捲而來。嗆人的煙味開始迷糊視線。

琳娜站在我側面,用槍抵著我的太陽穴。

她嘶聲命令:「叫他們搭梯子!」

燃燒聲音太大,我打了個搭樓梯的手勢。

安得蒙看見了。

他什麼都沒做,只是隔著火光望著我。

「他為什麼不動?」

「小姐,安得蒙不傻,他知道你想拿我做人質離開這裡。他在做出選擇,是讓你燒死在這裡,還是搭架梯子讓你活著出來,利用你的情報,」我告訴琳娜:「拿我做人質沒有用。即使他架了救生梯,你也只有兩個選擇——燒死在這裡或者自己順著梯子爬下去自首。加西亞先生能坐在現在的職位上,他明白哪些事情重要,哪些事情不重要,哪些人必須保護,哪些人要拋棄。你是黑衫軍暴亂的策劃者之一,不是嗎?但是你有值得他利用的納粹情報,所以你暫時不會死。」

我感覺到槍管顫抖了一下。

出乎我意料,琳娜竟然笑了。

她一手扶著窗檯,笑得前仰後合,幾乎舉不起槍。

琳娜用淺藍色的眼睛盯著我。

「艾倫,我打賭拿你做人質會有用。你不明白,他愛你。」

我搖搖頭:「他從來不信任我。」

我側身往外看,隔著燃燒的喧嘩,安得蒙的聲音依舊那麼清晰。

他下了指示:「梯子!」

這是一架三層的白色消防梯,架在烤得焦黑的牆上。

琳娜下了第二道指示:「所有的人讓開,把路邊的吉普車開過來,加滿汽油!」

她的聲音透過大火傳出去,安得蒙聽見了。

他沒有命令人找車。

安得蒙拔出槍,示意身邊的人退下,自己順著白色消防梯爬了上來。

我驚訝得目瞪口呆。

大火把地板烤得滾燙,火苗已經燒進了會議廳。地毯著火了,引燃了橡木會議桌和天花板上的裝飾材料,又向著高高的窗框蔓延。安得蒙站在窗前,身材修長,背後是沉沉的黑夜,腳邊是零星燃燒著的殘骸。他冷靜沉著,彷彿是埃德加油畫里來自地獄的魔王。

琳娜用槍指著我,退到了房間一角。

安得蒙什麼都沒有說。

他舉起槍。

琳娜不可置信:「你要是敢向我開槍,我就殺了艾倫!」

「你的父親,塞爾曼將軍,被射死在樓下書房裡,一張倫敦攤開的地圖前。上面標著黑衫黨的行動計畫。」安得蒙把槍舉平,輕聲說:「琳娜,你玩得太過火了。現在你有兩個選擇,放下槍跟我走,或者死在這裡。」

「我會殺了艾倫!」

「即使你帶著艾倫逃走,你也會在其他地方殺掉他,不是嗎?你不能帶著一個累贅逃到德國去。」

安得蒙說得很對。即使放她走,琳娜也必然會殺掉我。我不具備成為人質的條件,而琳娜掌握了太多秘密。她要麼把關於納粹的秘密吐出來,要麼帶著英國情報局的秘密死在這裡。

安得蒙的思考方式很正確。我不管怎樣都會死,他只是考慮不列顛的最大利益。

我轉頭看琳娜,聳聳肩膀,咧開嘴:「小姐,你和德國情報系統接觸過,不知道聽過簡。卡斯特夫人這個名字沒有?」

琳娜的臉色突然變了,淺藍色的眼睛圓瞪著:「你說……簡。卡斯特夫人?!」

「看來你好像聽過,」我點點頭:「那是我母親。」

「開玩笑!」

「你犯了叛國罪,拿叛國罪犯的兒子做人質,有用嗎,小姐?」

安得蒙突然把槍舉平。

就在那一剎那,琳娜做出了一個抉擇。她把槍口從我身上移開,對著安得蒙。她的判斷很準確,既然我不能做人質,這時安得蒙才是最大的威脅。

同時兩聲槍響。

安得蒙迅速彎腰躲避,側滾到左邊的牆角。

滾動的瞬間他把槍扔給我:「艾倫,保險栓開著!」

琳娜肩膀中彈了,女式手槍掉在地板上,血汩汩的流出來。

她高高挽起的金色的長髮披散下來,亂蓬蓬的,漂亮的妝容被煙熏得一片狼藉,臉因為疼痛而變得扭曲,像一隻被逼到絕境的貓。

我知道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撲上去接住安得蒙的手槍,著琳娜:「小姐,麻煩配合。女士優先,你先順著消防梯下去。」

琳娜瞪著我,又扭頭看安得蒙,下巴揚起來。

「我知道你向我求婚時,是利用我。你知道我答應和你結婚,是利用你。」

安得蒙沒有說話,臉上看不出表情。

「你是我的未婚夫,就不能想辦法放我走嗎?」

琳娜絕望的看著他:「你從來沒有對人付出過真心,是嗎?」

「你玩過火了,塞爾曼小姐。」安得蒙低聲說:「按照艾倫的話,順著消防梯下去。」

琳娜沒有走向求生的消防梯。

「你們永遠不能理解我。」

她突然轉向窗戶,彷彿抬頭望遙遠的地方,然後平舉右臂,敬了一個納粹軍禮,轉身衝進了來自走廊的烈焰。

我看見大火吞沒了她金色的長髮和嬌俏的身軀。

安得蒙沒有看琳娜,他專註的看著我,抬起左臂指了指幾乎被烈火封住的窗檯。

他的目光幾乎可以算得上平靜得溫柔。

「從窗戶下去,沒有時間了,艾倫。」

我咽了咽口水,乾燥的喉嚨幾乎不能說話。

「不好意思,腿中彈了,剛才對峙時好像不小心骨折了。你先下去吧。」

安得蒙輕輕搖了搖頭。

他躲開琳娜子彈時滾到在牆角,之後一直屈起膝蓋靠在那裡。我本來覺得很正常,卻看見他咬搖了搖頭,放平一條腿,鬆開捂著肚子的手。

刺目的鮮紅浸透了褐色呢絨外套。

他苦笑:「親愛的,我也動不了。」

我突然明白那瞬間他為什麼會把槍扔給我——他中彈了。

安得蒙左胸的刀傷還沒有癒合,子彈又穿過他的小腹,留在裡面。

已經沒有時間了,大火已經包圍了整個會議廳。炙熱的空氣讓人難受,房間里的物體在冷熱空氣交替中呈現出扭曲的鏡像。安得蒙靠著牆的的姿勢很脆弱,頭微微偏向一邊,精緻的臉龐沒有血色。

所有東西都在燃燒,著火的文件散成紙片,火蝴蝶一樣隨著熱氣翩翩起舞。

像是不真實的夢境。

「艾倫,堅強點,到窗邊,順著樓梯爬下去。彼得在外面,他會幫你。」

安得蒙虛弱的笑了笑:「你會活下去的。」

我拖著受傷的腿爬到他身旁。

「我帶你下去。」

炙熱。

我把手穿過安得蒙的腋下,抱住他往窗戶邊拖。身體的每個部位失去了知覺,像不再是自己的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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