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弈

翡冷翠來和親的公主病得不輕。這個消息一開始被頤景園的總管瞞住,生怕上達天聽,引起皇帝的追究——然而,卻不知深宮裡早已有人在第一時間得知了所有究竟。

「那個丫頭病了?」回鸞殿里香氣馥郁,貴妃斜卧美人榻上,懶懶的問。

「是。聽說是因為陪嫁嬤嬤遇刺身亡,傷心過度而病倒,」端康輕聲回稟,「一連幾天高燒不退,神智不清,都認不得人了——四位太醫連番用藥,卻是絲毫不見起色,眼看越發的重了,已經有兩三天不進飲食,只剩了一口氣。」

「是么?真是不幸——」凰羽夫人望著錦帳,忽地一笑,「轉頭給太醫院的四個太醫每人封一萬兩的賞銀。請他們再給我盡心一些,萬萬不可怠慢了翡冷翠來的公主。」

端康躬身:「是。」

凰羽夫人沉吟了一下:「對了,聽說那個叫羿的奴隸也失蹤了?」

「是。」說起這個,端康的眼神凝聚了一下,「奴才覺得,這事有點蹊蹺。」

「怎麼?」凰羽夫人問。

「雖然他不過是個擅自逃離的奴隸,但是……奇怪的卻是他是在公主病倒的同一天晚上失蹤的。」端康蹙眉,「奴才覺得似乎哪裡有點不妥。」

「嗯……」凰羽夫人的眼神也凝聚起來,「頤景園內外那麼多眼線,難道沒一個人看到他是怎麼走的么?那倒真的不可小覷了這件事。」

「是,」端康似有慚愧,「奴才無能。」

「算了,走了最好——」凰羽夫人一拍扶手,嘆息,「但就怕他不是真走,而是殺個回馬槍。還是得派人細心查探對方的下落蹤跡。」

「是。」端康領命。

「對了,」凰羽夫人忽又想起什麼,「有那個刺殺司馬元帥的刺客下落沒?」

「尚沒有。」端康更覺慚愧,「奴才已經派梟盯著頤風園了,幾日來,卻只見公子府上高朋滿座,通宵達旦歡宴暢飲,不見刺客有乘虛而入的樣子。」

「是么?那就奇怪了——」凰羽夫人喃喃,有些迷惑,「既然司馬老兒死了,下一個就該輪到公子楚了,斷不會錯。那個刺客莫非是半途而廢?」她搖了搖頭,似乎也想不通,不由摁著心口嘆息:「真是的,怎麼最近忽然冒出那麼多事情來……」

「娘娘還是要保重身體。」端康低頭看見了那一支白玉煙筒,不由嘆息。

「沒事,最近幾天已經好得多了,」凰羽夫人捂著心口,微微蹙眉,「倒是皇帝,好像真的病了,這幾日咳嗽的越發厲害,整夜整夜的出虛汗做噩夢。」

端康回覆:「娘娘不必擔心。幾位老太醫都來看過了,均說是風寒入侵而已。」

「那就好。」凰羽夫人笑了笑:「如今大計未成,他卻還死不得。」

「是。」端康垂手。

凰羽夫人斜靠著美人榻,頓了一頓:「朝上的事進行的如何了?」

「一切如娘娘安排。」端康上前一步,低聲回覆,「今日皇上又接到北方雲中節度使的奏章,稱淮、朔兩州連年大飢,百姓連留著春耕的種子都吃盡了,民怨沸騰,流寇趁機作亂,連佔了數座城池。雲中節度使無法控制局面,再次請求朝廷派兵平叛。」

「哦。」凰羽夫人點了點頭,「皇帝怎麼說?」

「因為上次派去平叛的圖海將軍鎩羽而歸,還折損了近兩萬人,朝野上下對兩州之亂有燎原之憂。」端康字斟句酌地回覆,「皇上本想邀司馬元帥復出,帶兵剿平叛亂,不料元帥旋即遇刺——今日皇上再三以此詰問,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出列擔起重任。」

「是么?承平日久,大胤廟堂之上看來也只剩下這些酒囊飯袋了——」凰羽夫人微微冷笑:「徽之一定氣壞了吧?」

「是。」端康頷首:「今日皇上心情非常不好,娘娘務必小心應對。」

「呵……他啊,不過是個壞脾氣的孩子而已——總是心情不好,卻又總是不敢徹底的發作,只能別彆扭扭的委屈著。」凰羽夫人冷笑一聲,若有所思的看著庭外春風裡的牡丹,忽地一抬手指,示意青衣總管靠近說話。

「派人秘密聯絡方閣老和張尚書,」凰羽夫人眼裡露出一種鋒銳的表情,聲音輕而冷,「那兩個巨蠹,結交他們那麼多年,到了今日也總算有用得上的地方了。」

「請娘娘吩咐。」端康彎下腰,俯耳恭聽。

「事情不複雜。」凰羽夫人道:「明日上朝,請他們聯名舉薦一人平叛。」

「何人?」端康不解。

凰羽夫人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一字一句:「公子楚。」

「什麼?」端康倒抽一口冷氣,觸電般彈直了身子,「娘娘真要請公子復出?娘娘應該知道,那兩州的叛亂原本只是我們……」

「我當然知道。」凰羽夫人冷冷,「照我吩咐去做。」

「可是,」端康喃喃,「若一旦公子得機會重掌軍權、東山再起的話……」

「不,」凰羽夫人卻截口打斷了他:「他不會有那種機會的。」

「你可不知道徽之有多恨他哪。」她凝望著碧空,塗著薄脆丹寇的手指伸出去,掐斷了一支瓶子里盛放的牡丹,看著鮮艷的汁液染在手上,微微冷笑——

「而我,只是想讓他死得更快一些罷了。」

頤風園裡,和風輕拂。

正是牡丹盛開的時節,整個帝都全都染上了富麗堂皇的氣息,然而天極城東北角的這個花園裡卻是素凈如雪,唯有一池荷葉亭亭搖擺,柳絲在四月的風裡飄揚,拂過白玉的棋盤上。

亭外的柳樹上高高靠坐著一個抱劍的少年,冷眼看著亭中對弈的兩人。

一枚白子準確地落在棋盤上,將對方一條大龍攔腰截斷。

年輕人放下手裡拈著棋子,修長的手指穩定而輕捷,一子點死了對方棋局,卻神色不變。這個二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臉色蒼白,有一種世家貴族才有的散淡超然氣質,衣帶在風裡輕輕飛舞,神色有如山頂皚皚積雪,凜冽不可親近。

誰也看不出不到一個時辰之前,他還在酒池肉林里痛飲徹夜。

「罷了罷了……公子隱忍多時,最終還是不放過我這條辛苦做出的大龍。」坐在他對面的青衫客將手裡的黑子投入盒中,長笑:「不下了——公子屠龍之心一起,臣下還有什麼勝算?止水,別看了,下來一起喝茶吧!」

「尚未到絕地,如何便棄子?」白衣公子微笑,手指點在對方大龍旁的某處,「如此應對,白子便無功而返。」

「不錯。我怎麼看不出來呢?」青衫客看了那處片刻,才恍然明白了其中奧妙,不由頷首:「這一年多來,公子的棋力更是高了,允稱國手。」

「穆先生謬讚——舜華近幾年耽於遊樂弈戲,自然有所寸進。」白衣公子無聲一笑。

「公子這幾年哪裡是耽於遊樂,」被稱為穆先生的青衣客微笑,「是忙著和宮裡那位斗呢。」

「……」白衣公子沉默,神色也肅穆起來。

雖然此處和皇宮相隔甚遠,然而一說到此處,那個女子的陰影便彷彿從天幕里浮凸出來,帶著某種壓迫力——後宮裡那一位三千寵愛於一身貴妃,手段高超,心計毒辣,在朝野糾集的力量越來越大,如今的確已經成了大胤的心頭大患。

或許正因為如此,公子這一次才會支持迎娶西域公主為皇后吧?

「在下一直想不明白,為何皇上對凰羽夫人如此寵愛?」穆先生嘆息,「後宮佳麗無數,為何皇上獨寵一個比自己年長十幾歲的女人呢?」

白衣公子微微笑了笑,抬起頭來凝望高空中的雲,彷彿在回憶著什麼。

「穆先生,你知道么?」他望著碧空,許久才道,「皇上的母親慕氏也是越國女子——只可惜,她死的時候皇上才八歲。」

穆先生猛然一震:「原來如此……」

「只是,在下的確低估了她。如今皇后已廢,司馬將軍遇刺,下一個應該就是我了——」公子凝視著高空,語聲里忽然透出錚然之聲,「皇上之耳,在其枕邊;皇上之劍,懸於我頂——舜華雖無用,卻也不是甘心就死之人。」

穆先生沉默許久,終於低聲:「當年先帝遺詔公布之時,公子雖心懷疑惑,卻並未發難抗旨。如果當時公子……」

「不,當時肯定不能。」公子楚淡淡,「司馬將軍是徽之的泰山,手握重兵,如若我有異議,少不得大胤便要起一場腥風血雨——先帝新喪,越國虎視眈眈,當時又怎能起內亂?」

「也是。」穆先生頷首,「當年公子若爭天下,只怕亡國的便是大胤。」

「當初我也的確並無意於帝位。」公子楚嘆息了一聲,「『永憶江湖歸白髮,欲回天地入扁舟』——我當時滿心不切實際的想法,輕狂自負,覺得就算是皇帝的位置,似乎也不值得我去爭。」

穆先生嘆息:「可是隱忍數年,最終還是不得不一戰。」

「是啊……所以無論如何,目下阿黛爾公主決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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