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風玫瑰

「阿黛爾!醒醒!」朦朧中,一隻手環住了她的腰,「我在這裡,不要怕。」

聲音一入耳,彷彿是有清新的風吹入,血與火在一瞬間遠去。她在熟悉的聲音里醒過來,睜開眼的瞬間就看到了榻前模糊的剪影。

「哥哥?」她虛弱地喃喃,對著那人伸出手去。

寢宮外面的鐘正敲響了十二下,她的兄長坐在床頭俯身看著她,燭光從背後投射過來,將他整個人鑲上了一圈柔和的金邊。

那個貴族少年比她大一兩歲,穿著硃紅色的袍子,衣角綉有博爾吉亞家族的玫瑰徽章,烏黑柔軟的長髮用硃色絲帶束成一束。除了發色不同,他和她長得很像,蒼白而美麗,氣質文雅安靜。最象的是一雙眼睛,清澈幽深如古泉,上面隱約籠罩著一層薄紗——然而在薄紗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卻是誰也無法看清。

她的哥哥正在用冰袋敷著她的額頭,不時用掌心試探溫度,身側放著水盆和各種葯,似是一夜未曾休息,臉色蒼白而疲倦。

外面應該已經是深夜,壁上的燭台卻把房間照耀得如同白晝。她睡在一張寬大柔軟的床上,四壁是雕刻滿了圖案的潔白大理石,垂掛著雪白的紗慢,壁龕上供奉著一座純金的蘇美女神像。房間中心有一座小小的噴泉,水裡浸著一粒粒小指頭大的明珠,潔白而素雅。

是的……是的。這裡是她的房間。

不是在烈火焚燒的聖殿刑場,也不是在森冷荒淫的高黎後宮——她已經回到了故國,她的哥哥,聖格里高利二世教皇的二皇子西澤爾·博爾吉亞,就在她的身邊。

「阿黛爾,你醒來了?」他微微的鬆了一口氣,「又做噩夢了么?」

「嗯……眼睛、眼睛很痛!——痛得整個頭要裂開一樣。」夢境里那種熾熱感還是如影隨形,她瑟縮著,夢囈般的喃喃,「我夢見了她。哥哥,我又夢見了她!」

西澤爾的眼神里的笑意陡然凝固,也沒有問「她」是誰,只是默不作聲地將她冰冷的手握緊在掌心,用眼神示意那一群侍女退出門外——蘇婭嬤嬤領著侍女陸續地退出,在關門前侍女們看著裡面的一對皇室兄妹,相互間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曖昧眼神。

看來,坎特博雷堡的那一位公爵夫人,今晚又要獨自渡過長夜了。

「她、她把我拚命的往火堆里拉……」阿黛爾的手尤自在顫抖,恐懼地抬起頭,「哥哥……她說我們是魔鬼的孩子,要燒死我!那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想燒死我們!」

「傻瓜,」西澤爾嘆了口氣,用手掌按壓著她火熱的額頭,柔聲,「阿黛爾,你發燒了,所以一直在做噩夢——『她』已經被父王處死了,不會再來傷害我們……不要怕。」

他的手心清涼而穩定,漸漸讓榻上的少女安定下來。她只有十七八歲,更多的像個孩子。身段尚未長成,臉龐也帶著稚氣——但是即便是一朵尚未綻放的蓓蕾,那種麗色也已經令人心驚,寧靜而空靈,恍非這個世間所有。

「我……發燒了么?」她虛弱地問,「為什麼我的頭這麼痛……眼睛、眼睛很模糊。」

「前幾天,你被那一群高黎遺民追殺,幸虧被羿及時救了起來。」西澤爾皇子憐惜地看著妹妹,小心翼翼地措辭,「結果受了驚,連著發了三天的高燒,一直不退。」

高黎?她恍恍忽忽想起了一切,低頭不語。

閉上眼睛,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宛在眼前——

即將第二次出嫁的她被侍女簇擁著,在聖泉殿里心不在焉地挑選著嫁衣和珠寶,那些刺客忽從屋頂上躍了下來。個個頭上綁著葬禮用的白布,厲聲叫她禍國妖女,詛咒著,猙獰地追殺而來,恨不能將她撕成千片。

——是那些高黎人!他們居然潛入了翡冷翠的王宮,來向她復仇了!

嫁衣在刀劍下粉碎,珠寶散落一地,她身邊的侍女四散奔逃,卻一個個被射殺在地,鮮血飛濺上了那一襲華麗的嫁衣。她在恐懼中竭盡全力的奔逃,不辯方向。然而那些人逼了過來,將她四面困住,個個眼裡冒著火光,惡毒地怒罵著,卻不急於殺死她,而用刀刃劃向了她的臉頰——她失聲尖叫,那一瞬的恐懼令腦中一片空白。

最後的剎那,彷彿有魔法忽然降臨,那些刀劍在划到她肌膚的瞬間停頓了。同一瞬間,有血從眼睛上流下來,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聽到了耳邊此起彼伏的慘叫,彷彿有什麼可怕的不祥正在降臨,令那些悍不畏死的殺手驚駭莫名。

「魔鬼……魔鬼!這是…這是……啊啊啊啊!」

眼睛忽然劇痛,搖晃的血色視線里,她看到那些人以一種奇特的姿態紛紛倒下有慘叫不停傳來,圍繞在她周圍,此起彼伏。怎麼……怎麼回事?她驚懼萬分,搖搖晃晃地摸索著想逃離,然而眼前便是一黑——

在失去知覺的剎那,她看到了羿黑色的盔甲和黑色的劍,彷彿神鷹一樣從天而降。

「那些高黎人……怎麼樣了?」她側過頭,輕聲問。

「都死了。」西澤爾簡短地回答,眼神閃爍了一下,彷彿隱瞞了什麼。她顫抖了一下,只是低下頭去絞著帳子上的流蘇,長久地沉默。

「他們是有理由殺我的。」她低聲說了一句,旋即又沉默。

彷彿為了緩解這一刻的沉默,西澤爾轉身從銀盆里拿了一塊手巾,為她擦拭臉上滲出的細密冷汗:「不要胡思亂想——看看,都瘦得脫形了。全身都在出汗。」

「哥哥,我眼睛有沒有被劃傷?很痛……」阿黛爾彷彿也習慣了這種自幼的親昵,很自然的側過臉,配合著他的動作,有點緊張地問,「他們劃傷了我的眼睛么?那時候,我感覺到眼睛上流了血,讓我幾乎都看不到東西了。」

「沒事的,阿黛爾,你沒受傷——大約只是濺上去的血罷了。」西澤爾淡淡回答,「如果他們真的毀損了翡冷翠最珍貴的寶物,父王一定會把高黎遺民全都送上絞刑架的。」

「我寧死也不要父王那樣做。」她低聲喃喃。

擦著擦著,西澤爾的手卻慢慢的停頓了下來,長久地凝視著她。

「哥哥?」阿黛爾覺出了異常,愕然抬起眼睛。

「阿黛爾,你真美麗。」西澤爾轉開了眼睛,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

是的,她非常的美麗,是西陸最著名的美女,也是聖格里高利二世教皇的唯一女兒,無愧於「翡冷翠玫瑰」的稱號——可以說,是諸神最眷顧的少女。

「真美麗。」西澤爾低聲的嘆息,頓住了手,「像一碰就會碎掉一樣。」

聽到兄長的稱讚,阿黛爾有點羞澀地低下了頭去,長長的睫毛不停閃動——卻沒有發覺西澤爾的眼神里充滿了複雜的擔憂和憐惜,沉重無比,而那句話也全然沒有半絲喜悅。

這樣的美麗,近乎不祥。

有誰能料到如此美麗的少女卻背負著禍國殃民之妖姬的罪名。阿黛爾公主身為教皇唯一的養女,卻不得不作為政治籌碼被犧牲,在十四歲的時候便被迫遠嫁給高黎年老的國王。十八歲的時候已經是守寡期滿,很快就要第二次出嫁了。

沉默只是持續了片刻。西澤爾彷彿極快地調整了自己的心情,轉身拿了一個鵝毛的大靠枕墊在她背後,將她扶起:「來,喝葯吧。我為你配的——喝了眼睛就不會痛了。」

「嗯。」她撐起身子,覺得全身虛軟,熾熱的汗滲透了厚厚的錦衾。燭光下,他端起葯碗,用銀勺將葯匙起,輕輕吹了吹,小心地餵給她。葯裡面有木香和桂心的成分,散發出清香,而加入了冰糖後苦味也被沖淡,入口甜美,竟毫無藥味。

阿黛爾小口小口地啜著,神色漸漸變得平靜。

「小時候我的眼睛不好,全靠哥哥陪著我。」她輕聲嘆息,「想不到到如今這眼病還是沒好。」

西澤爾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回答。

「真奇怪,」阿黛爾喃喃,「他們都說我小時候眼睛裡有黑翳,生下來就看不見東西,一直到八歲才治好——可是……」她抬起頭看著西澤爾,流露出懷疑的表情:「為什麼我卻記得哥哥小時候的模樣呢?是幻覺么?」

「也許這就是同胞兄妹的感應吧?」西澤爾看她喝得差不多,拿過絲巾為她擦去嘴角殘留的葯漬,不動聲色地輕輕說了一句:「你這次病倒,父王和大胤的迎親使者都非常擔心,生怕耽誤了定好的佳期——你一定要快些好起來。」

然而阿黛爾卻沒有動,只是垂著頭坐著,長長的金髮從側臉流瀉下來,肩膀漸漸顫抖。

「阿黛爾,別哭。」他嘆了口氣,「別哭了。我會難過。」

「哥哥……也希望我嫁到東陸去么?」她握緊了褥子一角,低聲。

「那是父王的旨意。」西澤爾沒有正面回答,柔聲道,「聽說大胤的熙寧帝跟你年紀相當,身份高貴無比,也算神賜予的婚姻。」

「那……如果我不想嫁呢?」她低聲。

西澤爾沒有說話,少年的臉隱藏在燭火的柔光里,顯得黯淡而莫測。他下意識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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