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2章-2

阿姆澤爾是第一個注意到這種實質性損失的人。後來,瓦爾特·馬特恩一離開他的椴木護牆板和雷克拉姆出版社出版的袖珍本,也同樣指出:雖然有令人震驚的才能,但不能忽視的是缺少了過去那種阿姆澤爾式創造者的狂熱。

阿姆澤爾在朋友面前為自己辯護,把他的一個裝飾精美的假人放到陽台上。這個陽台緊挨著裝有護牆板的大廳,被耶施肯塔爾森林的山毛櫸樹遮住。雖然如此,這個模特兒仍然取得了一些成果,因為那些忠誠、老實的麻雀都不正眼看這個藝術品,都習慣性地躲開它。可是沒有人會說,一大群鳥兒由於看到這個假人便驚慌失措,嘰嘰喳喳地叫著,從樹林里飛出來,在森林上空重現過去阿姆澤爾孩提時代的情景。藝術不景氣,魏寧格的文章仍然是一堆廢紙。藝術上的完美使人厭倦。麻雀不合作。烏鴉在打哈欠。林中的鴿子不會相信這種東西。蒼頭燕雀、麻雀、烏鴉和林中的鴿子輪流落到他的假人上。這是一種怪誕的景象,然而埃迪·阿姆澤爾卻容忍了這種狀況。不過,我們在灌木叢里的籬笆後面卻聽到他在嘆息。

不管是圖拉還是我,對他都愛莫能助——

大自然在幫忙。十月份,瓦爾特·馬特恩同一個少年隊的中隊長打了一架。當時,這個中隊正在附近的樹林里舉行所謂的軍事演習。一小隊身穿少年隊制服的男孩用三角旗——這兒說的是三角旗——佔領了阿姆澤爾別墅後面的園子。瓦爾特·馬特恩從露天陽台上跳下來,跳到濕漉漉的樹葉中間。要是我像我的小隊長那樣,試圖幫助我們的中隊長海尼·瓦斯穆特,那我肯定也會牽扯到這場鬥毆當中去。

第二天夜裡,我們不得不從樹林里往別墅扔石頭。我們多次聽見窗玻璃在噹啷噹啷地響。這個事件也許就從此了結了。在園子里發生鬥毆時,站在陽台上的阿姆澤爾很可能也就滿足於袖手旁觀了。不過,他卻把觀察到的東西都畫成速寫,畫在廉價紙上,而且還做了一些雪茄煙盒那麼高的模特兒:搏鬥著的假人,亂鬨哄的一群人,一場混戰。下穿短褲,腳穿齊膝長襪,肩背皮帶,身著褐衣,三角旗在挪動,竄來竄去,皮帶滑落下來,隊長在鼓勁,少年隊隊員都又瘦又小,用沙啞的嗓子歡呼勝利,真是惟妙惟肖。我們小隊在阿姆澤爾園子里爭奪三角旗時,就是如此。阿姆澤爾重新找到了通向現實的道路。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製作時髦的模型、工作室里的怪人和室內的椴樹了,而是帶著好奇和渴望的心情走上大街。

他表現出對於各種制服,尤其是黑色和褐色制服的沉醉,這些制服越來越成為一種街景。他可以在塔格內特爾巷的舊貨店裡搞到一件舊的衝鋒隊制服,而且還是作戰時用的,但是一件制服仍滿足不了他的需要。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剋制住自己,放棄在《前哨》上面以自己的名義登一則「求購衝鋒隊舊制服」的廣告。在制服商店中有黨服,只要出示黨證就可以去買。可是因為埃迪·阿姆澤爾不可能參加這個黨派或者該黨下屬的某個組織,他就開始用阿諛奉承、造謠中傷、詼諧滑稽和總是靈機應變的言辭,斷斷續續地說服他的朋友瓦爾特·馬特恩——此人現在雖然不再散發共產黨的傳單,卻把羅莎·盧森堡的一張照片釘在他的椴木護牆板上——去做阿姆澤爾因為必不可少的制服的緣故雖然很想去做卻又不能去做的事情。

出於友情——據說這兩個人是結拜兄弟——一半出於開玩笑,一半出於好奇心,尤其是出於對阿姆澤爾要獲得他和今後的稻草人支架所需要的那些帶有極端色彩的褐色制服所感到的好奇,瓦爾特·馬特恩在一小步一小步地退讓。他把雷克拉姆出版社出版的小冊子放到一邊,填起登記表來。在這張表格的一些欄目中,他毫不諱言自己是「紅色雄鷹」的成員,後來成為共產黨的黨員。

他哈哈大笑著,搖晃著腦袋,不再是表面上而是把所有的牙齒從外向內地咬得格格作響,參加了衝鋒隊朗富爾中隊。該衝鋒隊常去的地方和集會場所是「小錘公園」飯店。這是一個寬敞的飯店,它有相同名字的公園,有舞廳,有保齡球場和家常飯菜,位於股票啤酒廠和朗富爾火車站之間。

技術大學的學生成為這個主要成員是小資產者的衝鋒隊中隊的核心。每次在體育館旁的五月草地上集會時,這個中隊都擔任警戒。在這幾年中,該中隊的主要任務是:在軍隊草場上,在波蘭大學生宿舍附近,開始同「友好援助」①大學生聯合會的會員發生毆鬥,搗毀波蘭人聯合會的會址。剛開始,瓦爾特·馬特恩就遇到了麻煩,因為人們要了解他那赤色的過去,甚至要了解他散發傳單的活動。不過,既然他並非衝鋒隊朗富爾-諾爾德第八十四中隊唯一的一個昔日的共產黨員,既然過去的共產黨員每當酩酊大醉時就用紅色陣線的敬禮相互問候,所以他很快也就習慣了,更何況中隊長還護著他哩。中隊長約亨·薩瓦茨基在一九三三年以前是紅色陣線的戰士,曾發表過多次演講,給席豪移民區的船廠工人宣讀罷工號召書。當薩瓦茨基在小錘公園舉行他那既簡短又受歡迎的演講時,他並不諱言自己的過去。他說:「這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們,年輕人,就我所知,元首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共產黨員,他成了衝鋒隊員,他比十個中央黨的大官更愉快。這些大官是由於害怕才入了黨,而不是看到新的時代已經開始。是的,新時代已經開始。只不過那些中央黨的大官,他們很長時間都在睡大覺,還沒有注意到這種情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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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這裡指但澤—朗富爾技術大學波蘭大學生聯合會。

當十一月初,這個經受過考驗的中隊的一個代表團被派往慕尼黑參加運動紀念日①的活動,因此穿上新的制服時,瓦爾特·馬特恩就能把經受過某些室內搏鬥的破舊衣服及時地留下來,拿到斯特芬路去。在很短的時間內,中隊長薩瓦茨基就把馬特恩提升為下士了。本來,這時的馬特恩是應當把所有的破爛兒連同靴子和腰帶一起帶到蒂根霍夫去的,因為人們正好在那裡組建了一個衝鋒隊中隊,那個中隊手頭拮据。可是,埃迪·阿姆澤爾給他的朋友開了一張支票,支票上的數字足以讓二十個人穿上新制服。在阿姆澤爾的椴木護牆板之間堆積著褐色的破舊衣服。衣服上的啤酒跡、油跡、血跡、焦油跡和汗跡使這些髒東西成了無價之寶。他立即開始量尺寸。他分門別類,清點計數,堆放整齊。他放棄一些東西,夢見行進的隊伍,讓這些隊伍從身邊經過,在他們經過時向他們問好。他眯著雙眼看見室內鬥毆,人們在活動著,一切都亂七八糟,人斗人,骨頭和桌子邊,眼睛和拇指,啤酒瓶和牙齒,叫嚷聲,翻倒的鋼琴,觀賞植物,枝形吊燈和至少二百五十把冷藏的小刀。除了堆積如山的舊衣服外,在椴木護牆板之間只有瓦爾特·馬特恩。他在喝一瓶礦泉水,卻並沒有看見埃迪·阿姆澤爾所看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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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1923年11月9日希特勒在慕尼黑髮動的一次名為「向統帥部進軍」的啤酒館暴動。

我的圖拉表妹:

儘管按著布勞克塞爾的意思,我只能寫埃迪·阿姆澤爾,但是我卻寫了圖拉,而且還給圖拉寫信。圖拉要操心的是讓我們的看家犬哈拉斯第二次襲擊鋼琴教師和芭蕾鋼琴演奏家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在馬路當中,在栗子路,圖拉把系狗的皮帶放開。伊姆布斯和燕妮——他們都穿一件黃色厚絨呢大衣——很可能是從芭蕾舞學校出來,因為尖足舞鞋的粉紅色絲帶從燕妮背的練功用品包里露了出來,正晃來晃去。圖拉放開系著哈拉斯的皮帶,因為風在不斷改變方向,雨也就從四面八方斜著飄過來。被圖拉放開了系狗帶的哈拉斯從挖掘成溝的和激起小水泡的水窪上面跳過去。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在自己和燕妮頭上撐了一把雨傘。哈拉斯沒走彎路,它知道,圖拉把它放開時,是要它去襲擊誰。這一次是傘——我父親不得不給鋼琴家換一把傘——當這隻黑畜生濕漉漉、滑溜溜、伸長四肢地向伊姆布斯和他的女學生猛撲過去時,伊姆布斯掄起這把當做雨篷的傘進行自衛。他撐住傘,把它當做加上了尖頭的黑色盾牌,抵擋狗。雨傘當然只好甘拜下風,不過,還有支撐傘邊的星狀金屬傘骨可以抵擋。雖然這些傘骨被多次弄彎,多次戳穿了傘布,但它卻對我們的哈拉斯進行了令它飽受皮肉之苦的抵抗。它的兩隻前腿被纏在難以挪動的傘骨當中,被行人和一個系著沾滿了污演的圍裙、從自己的店鋪里跳出來的屠戶制服了。雨傘完蛋了。哈拉斯在喘著粗氣。圖拉不讓我跑。屠戶和鋼琴家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哈拉斯被套住了。鋼琴家那藝術家的長髮絞成一綹一綹的,撲到頭髮上的香粉浸透了水,滴到深色的衣服上。而燕妮這個胖丫頭則躺在人行道旁邊的排水口裡。在這個排水口,在這十一月的日子裡,水聲淙淙,涌流而去,發出汩汩聲,激起灰色的水泡。

屠戶並不回到他的血腸旁邊,而是像他從店鋪里跳出來時那樣——禿頭,形似香腸,又似豬頭——把我和哈拉斯交給了木工師傅。他用一種令我反感的方式講述事情的經過,說圖拉是一個膽小怕事的小女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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